从鸟取到山吹,要路过野崎国的羽衣石、巨势国的八桥以及出云国的月山富田城、新山、松江等地。而这些地盘除羽衣石外,均为山名家新占地,而且由于此前水无月直孝、三村国亲他们与羽衣石方面的冲突,导致这些地区现在已经没有了常备军,原来的町民也都大量逃亡,可以说十分空虚。
辉子率领八千幕府军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过这一带。由于山名家根本没留守备兵力,因此这些地区可谓是望风而降。在辉子公布了她单独制定的赦免政策——将军从未正式进行赦免——后,这些地区的秩序迅速恢复,短时间内即可恢复到战前的状态。
山名康丰对这一切当然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依旧决定对山吹城发动大规模进攻。因为他有那件东西,而那件东西上记载着许多绚璃家的丑事和把柄。
确切来说——甚至还有将军本人的把柄。
“报!绚璃辉子已逼近此地二十里!”飞脚飞奔过来,“主公,是否传令军队先对付辉子然后再攻城?”
“不,”山名康丰狞笑着,“继续进攻城门。我等的就是她来。”
山吹城从来都不是一座好进攻的城池。其地位在平山,光垛墙就有两三丈高,上有供城上军队射箭的垛口,再加上只有一座由生铁打造的城门,可谓固若金汤。只要城内守军不出来,加之粮草充足,纵然山名军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没辙。
双方似乎都不急着互相进攻,在辉子赶路的这两天,反而都悠哉游哉,每天只是象征性打两下就退,然后就是无休止的骂战和激将。两军主将山名康丰和绚璃义就也稳如泰山,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时间很快就拖到了九月二十八日。这天上午,辉子终于率军赶到预定地点。由于进军速度正常,并未出现急行军的疲惫情况,所以军容整齐,可以随时投入战斗。
正在此时,新兵卫突然拍了拍辉子的肩膀。
“怎么了?——呃,疼疼疼。”
原来新兵卫不小心拍到了辉子的右肩——那里有伤,疼得辉子龇牙咧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新兵卫吓得差点跪下磕头,“没有事吧?”
“没、没有,”辉子咬着牙齿,“新兵卫,什么事?”
“公方大人托我宣旨,”新兵卫说着从怀里抽出一份旨意,“若辉子十日之内未平定叛乱,则当即宣旨。”
“等等!”辉子阻止,“我没记错是九月二十日开始的,这才九月二十八日,没到十天。”
“是九月十九日,”新兵卫道,“确切来说,十八日公方大人就得到详细情报了。”
“十……十八日?”
辉子有点懵逼,虽然她每天都要看怀表,可对于日期概念她经常乱,所以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十九日还是十八日了。
“好了,宣旨。”
新兵卫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辉子当即跪下,行稽首礼。“臣绚璃辉子接旨。”
“上谕:着西国招讨使绚璃辉子,三日之内与山名康丰媾和,事后即刻回京交旨,不得有误!此令。”
新兵卫将旨意交到辉子的手里,辉子起身看了看,与新兵卫所读一致。
辉子愈加摸不到头脑。十日之内没解决就要媾和?公方大人这是为什么?
如果说上次在伊达动乱中的各种旨意可以说是为了东国大局,这次的旨意她是真的摸不到头脑了。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像是公方大人个人情绪在作怪。因为领地那么点事就要全国讨伐,现在马上就要胜利了却又要她单独媾和,这根本不是能用常理解释的行为。
但辉子深知将军的脾气:不能多问。一旦多问,势必会有杀身之祸。所以她明智地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转而开始思考如何让山名军与他们媾和了。
一边的小平太偷偷戳了戳她的后背,辉子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愣在原地。
“哦、哦,前进、前进,”辉子摸了摸后脑勺,“一个时辰后我们要赶到本阵。飞脚何在?”
“在!”飞脚出列。
“立刻向山吹城发报,就说我已经到达。”
“是!”
然后,辉子向众军喊道:
“各位!战役马上就要结束了,接下来我们就要前往山名本阵,与山名康丰进行决战。记住,此役公方大人想看活的,因此各位,只要抓住他就好!”
“是!!!嘿,嘿,嗷——!”
辉子显然扭曲了旨意,将“媾和”变成了“活捉”。幸亏只有辉子和新兵卫知道旨意的内容——他们特意单独宣读的旨意,不然这个假传将军令旨的罪名她绚璃辉子是担定了。
果然新兵卫当即问道:“辉子,你怎么假传——啊呸,你怎么读错字了?旨意是叫我们当即议和,而不是抓住他啊。”
“我当然知道,”辉子一脸不屑,“你以为我能跟他谈拢?谈不拢就抓住,然后绳捆索绑解送京城,这不也是议和?”
物 理 议 和。新兵卫只好不再说话,因为按例他要全权听从辉子的指挥。
“那么,全军前进!”
在辉子率军逼近山名康丰的同时,绚璃义就也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已经率军赶来的消息。他短暂地笑了笑,但很快,笑容又凝固了起来。
“老主公?”后藤前兵卫试探着问了一句。
“辉子回来了。”
绚璃义就平静地说道。
“这不挺好的嘛,”前兵卫道,“怎么,您有点不高兴?”
“我是担心她傻白甜呐……毕竟初出茅庐,虽偶有小胜,但还远远不够。”
绚璃义就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多了好几道,看上去越来越苍老了。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不出城迎击,而是猫在这里放冷箭?”
北畠澄显问道。
“城下面就是樱野盐场和宿场町,要是在这里打起来,还要不要今年的税收了?就算市民答应,那些动不动就土一揆的国人众也不会答应,”义就道,“所以现在只能等辉子打破这个僵局了。”
“好吧,”澄显道,“但愿主公不会有事。”
“对了,你去跟尚久交个班,”义就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趁现在空当,立刻去盐场交班。他在那驻守三天三夜了。”
“是。”
澄显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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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可是,前侍所所司山名康丰大人?”
面对最前面头戴抚子头盔、竖抚子旗的老者,辉子叫道。
“正是。这位小姐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辉夜姬大人了。”
山名康丰还礼。似乎他对辉子站在这里感到并不十分惊讶,因为他早就有了应对所有情况的预算。虽然上次斯波义韬态度的暧昧让他失算,但这次,他的计划可谓万无一失。
肩扛幕府御旗、打着大纛的幕府军与身插笹军旗的山名军,隔着一条街道对峙。双方都不出手,双方的副将都在等两员主将的命令。
“别来无恙。”
辉子拱手。受伤的右臂由于没怎么经过正规的消毒处理,已经开始变得肿胀。但她却毫不将这种痛苦显露出来。
她观察着山名军的军容。从士气上看,显然是因为长期久攻不下而有点低落。短时间内补给对战局的影响不大,但——
早百合和义丰呢?
辉子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竟然不在阵中。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辉子大人是奉将军之命前来将我就地抓捕的吧。”山名康丰道。
“抓捕倒算不上,”辉子道,“不过如果山名大人配合我们,那么我们将会给予您应有的礼遇。”
“我想你应该失算了。也许,你会对我说的以下几件事非常感兴趣。”
山名康丰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辉子发怵,她有点拿不准这个一向奸诈狡猾的人到底会说些什么。
“请讲。”
辉子道。
山名康丰正要往下说,他的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吼:
“不要讲!”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居然是绚璃义就的声音!
他出城了!
只见身着便装的绚璃义就拄着拐杖,在尼子尚久、后藤前兵卫、万里小路成都等家臣的护卫下疾步来到辉子身边,冲着她的脚踝就是一拐杖:
“你给我滚下马来!”
哎呦!
辉子一吃痛,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在场的所有人已经傻了,他们从未见过老家督直接上手打辉夜姬的。
“哎呦疼疼疼……那个爹,”辉子一脸委屈地跪倒在地,“您这是干嘛呀?没看到我准备生擒山名康丰于马下嘛?呜呜呜……”
“还生擒!”
绚璃义就的双眼喷发出愤怒的火焰,不由分说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吼,丝毫不管眼泪汪汪、恶意卖萌的辉子。
“公方大人给的旨意为什么不好好执行?自作主张,竟然准备就地抓捕?!今天要不是我得到消息快点赶来,我石见千早家自仁义之主以来将近二百年的祖业就要砸在你的手上!”
“砸?”
“就是砸在你的手上!”义就痛心疾首地说道,“还不赶快给山名大人赔礼道歉!然后当场宣布媾和!”
“可是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为啥还要——”
“快去!!!”
辉子被这一吼彻底吓破了胆,她甚至突然觉得下(和谐)体一紧。没办法,她只好连滚带爬地跑到山名康丰的马下:
“那个……奉公方大人之命,在下……在下请求媾和。希望我绚璃家与山名家能够相逢一笑泯恩仇,希望我们以后恭喜发财、万事如意、诸事顺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听着辉子说着狗屁不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山名康丰不禁一阵大笑。不光是他,所有山名阵营的武士都咯咯大笑起来。他们还从未看过美丽优雅的辉夜姬公主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好了!”山名康丰大笑道,“念你年少,又为国屡建奇勋,这次我就代表赤松和一色两家,一起接受媾和。起来吧!”
“谢大人!”
辉子像做仰卧起坐一样翻了起来,然后立刻腰板拔溜直。
山名康丰也缓缓下马,然后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辉子的右手上。辉子不禁吓得一激灵。
享受着辉子右手柔软的触感,山名康丰握紧这只柔荑,然后高高举起。
“和平!”
“和平!和平!……”
全体将士们齐声高呼——仅限山名方。幕府方的将士们则完全无法理解这个戏剧化的事情走向。
总之,无论如何,这场震动天下的战役还是在宝德三年九月二十八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