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因为什么而感到绝望?”说话的人声音平静温和。看来在灾难之中,也有醒悟之人,伍德牧师心想,但未回头。

“我们本应成为人民的守护者,”伍德面对教堂的神树雕像跪着,双手合在胸前,“然而我们却是魔兽的帮凶。”

“你们很早就成为了魔兽的帮凶,为何此时忏悔自己的罪过?”

为什么?是什么让中级魔法师加入教会?从乡间无私奉献到教会争权夺利,从严于律己到贪图名利,是我变坏了么?可我变坏了为什么不走,要留下来等死?

“我很无能,我无法改变他们,也成了帮凶,我没资格忏悔,但无所谓了,神树不在保佑我们,我们被抛弃,一切罪过都将被洗刷。”

“你的那些同僚会在腹地继续饮酒高歌,喝高了还会把你当做笑话。”陌生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伍德猛的回头,他的头发不长却很柔顺,被风吹过会飘动,脸庞清秀且坚毅,眼神平静,看不出任何态度,他似乎不是在嘲讽自己,银白色的长袍雕满符文,是个高阶大法师,白银王国派来的?不认识。魔法学院?魔法学院的大法师议会就不到10个人,都是老家伙,这位太年轻了。“是谁?”

薪微笑了一下,继续漫不经心的说:“我们总会被眼前的景象蒙蔽,忽略了真实的自己,你会突然为一直存在于眼前的事情绝望么?”随后就离开了。

伍德主教近一阶段十分迷茫,看到魔兽来袭,本应该作为保护人民的神职人员却挡在人民之前最先逃跑,伍德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圆滑世故,懂得妥协的世俗之人,与腐化的教会一样。但空荡荡的教堂还是让他空虚失落,难以接受,愣愣坐在长椅上望着穹顶发呆。

自从魔潮消退,伍德不在传教,整日把自己关在教堂里,想着当天遇到的那个银衣法师,问自己为什么绝望,他自己也很纳闷,明明该干的不该干的他都干过了,为了成为地区主教,阿谀奉承,请客送礼,妥协交易,结果在成为三河城主教后竟然看着其他牧师夺命而逃,自己等死。

伍德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魔法天赋,被自己的骑士父母推荐给波尔伯爵,波尔伯爵把自己举荐到魔法学院学习魔法,开始一切顺利,但被认定为中级法师后就难以突破,虽然高阶大法师凤毛麟角,但伍德不甘心,自己似乎忘了为什么不甘心。后来遇到自己的宗教导师爱德华主教,转为为教会服务,直到堕落成地区主教。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良久,伍德站了起来,离开长椅,推开大门,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再迷茫了。

洛奇推开门:“会长,伍德牧师求见。”

伍德眼神坚定,走进来薪的办公室,薪穿着学徒的灰色法袍(原因是棉线舒服,不用担心把珍贵的魔纹布法袍弄脏了),办公桌上垒砌厚厚的文件,伍德有些失望,他感觉给自己指点迷津的应该是个不同凡响的人,虽然薪长得英俊,但周围一切太普通了。

“我以为你想不明白了呢,牧师。”伍德身形消瘦,长袍都快挂在身上了,可见近一阶段过的吃的不怎么样。但已经找到答案的眼神坚定明亮。

“我的确被迷惑了一段时间,不,应该说半生。我曾立誓要帮助人类走出这个狭小的领域,突破神树的限制,直到我了解到外域的魔兽的强大,和自己魔力的极限,我转投宗教,寄希望于神树,魔法本身。但又被教会打击,自甘堕落。在遇到魔兽那一刻,我以为神树魔力不在庇护我们,游侠骑士完了,这个神树世界最强大的骑士组织如果阻挡不了魔兽,那么剩下的人更阻挡不了,我绝望的是整个人类世界,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很高兴你能想起作为人类法师的责任。那么再给你一次机会,投身外域探索你愿意么?”

“探索外域?你们要探索外域?”伍德惊讶的张开嘴,想继续说什么,但半天没出声。见伍德没说话,薪开口道:

“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和人类同胞争地盘的,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期准备,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们管理这个城市,积蓄足够的力量和资源探索外域,那时,希望我们可以一同前行,发现人类生存新领域。”

伍德没再用他精于算计的理性去判断里面有多少阴谋的可能,他认为眼前这个人没在开玩笑,他需要相信,他需要重燃儿时的梦。

“还有一件事,伍德主教。”薪特意强调了主教。伍德回过头,显然对这个称呼非常受用。“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薪火大法师?”

“我们需要一位受过魔法学院教育,精通魔法理论的教师,来帮助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伍德十分惊讶,都成为大法师的人了,竟然不懂魔法原理?这些人难道天生就会高级魔法的吗?伍德更确定这些人是神树召唤来的。

“好的,大法师,不过得允许我拖延一段时间,我的教区已经一片狼藉,人民需要慰藉和帮助,待我处理好教会事物,对你的邀请自然义不容辞。”

“好,那我等你消息,主教。”

“主教大人?”伍德没有回应侍者,继续坐在长椅上望着教堂穹顶,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这位叫薪的大法师有什么打算,他要求自己帮助维持城市稳定,支持议会的统治,听起来就和没说一样,用得着费尽心思的给自己上一堂心灵洗涤课?逃走的贵族和牧师在散播谣言,他们在需要自己帮助这件事上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但伍德清楚自己之前的形象和自己的导师相距甚远,虽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但也不是虔诚信徒,他们完全可以和其他和自己接触的人一样,用利益,这样反而伍德会更放心一些。

“探索外域么……”

“大人,外域危险已经被无数人探知过了,他们虽然强大,但也没强到比记载的外域怪兽厉害。”说话的是一个棕衣传教士,是除了自己唯二留下来的牧师。

“你不懂,人类的强大不在于和野兽比力量,而是智慧,他们和我们所知的人类不一样,更务实,说实话,我很期待,我这漫长无趣的生命,终于有变化了。”

“你,侍者,去敲响钟声,我要向信徒传达神树的福音。”

“是!大人。”看到主人重新振作,侍者万分高兴,快速跑向钟楼。

“那些离开的人就不要在回来了,这里没他们的位置,去信徒那里寻找虔诚者,给还留在乡间的牧师传递我的指示,无论是没来得及跑,还是自愿留下的,告诉他们到三河城教堂来。”伍德打算先平复谣言,阻止逃走的牧师和贵族重新回来掌权的打算,再招募自己的人手,有了天外来客的支持,自己要握紧手中的权利。

“和牧师谈的怎么样?”洛奇看薪停下手中的笔问到。

“他会同意帮助我们的,无论是出于他的理念,还是出于利益。要想自己的地位稳固,首先就要排除那些逃走后,传播谣言想趁机回来的人。

同时,我们得到游侠骑士团的认可后,也可以增加他在教会那边的话语权,进一步排除想分享他权利的人。

并且,探索外域,和强大的玩家所带来的,是这个‘死寂’世界的希望,人类不用坐等建木树魔力衰退后被魔兽吞噬。”

薪依然倚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和洛奇谈话时,他时长保持这种轻松的姿势。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探索外域?”洛奇也忍不住兴奋起来,和这里人对未知的恐惧不同,现代人对未知更多是好奇。

“也许不久的明天,或是几年以后,这要看学城能掌握多少科技。靠我们的人命去铺外域的路,500人可铺不了几米。所以在接待游侠骑士团后,接下来我要去一趟学城,接触一下这群科学家。”

“我们的实验室不建了?”

“已经有人走完的路,没必要在走一遍,基础科学研究和现代化,不是几百个人短时间能完成的,我们的知识有科技基础和时代背景。

在大学课堂上不会教你怎么从作坊到高炉,早期差不多都要我们自己摸索,不过让他们先研究着,能出成果最好,不出也增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有助于与学城对接。

我个人是不乐观的,拥有蒸汽机和冶炼技术的学城真的掌握了工业化能力,为什么没对其他地区形成压倒性力量。如果有瓶颈或者无法与魔法力量抗衡。我们又能改变多少呢?魔法是个变数。”

“苍云来了,先听听他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吧。”薪把身体正到桌子的位置。

洛奇则一愣,她是感受不到暗影大师的魔力的,等级越高,对魔法的敏感度就越高,越能进行精细的魔法操作,操作越精细,魔法波动就越不容易被察觉。苍云的潜行,恐怕只有薪能察觉。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苍云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了座位上,声音好似在房间外面。

“好消息吧,坏消息说完可以直接讨论一下对策。”

“好消息是游侠骑士团已经决定对我们进行访问,信使很快就会到达三河城,到时候我们在接受邀请,那么就算与游侠骑士团正式建立联系了。”

苍云看了看愣在一旁的洛奇,有些呆萌,看来这丫头还没适应自己穿墙的本事。

“这不是很常规的操作么?”随风说。

“骑士团大团长博德将亲自领队,看来他们那边非常重视。这对我们是好消息。”苍云把目光移回随风。

“洛奇,我们得准备一下了。”

“哦,好的会长。”洛奇回过神,挺了挺腰板。

“那么坏消息呢?”

“魔法学院的金叶大法师高辉带领学院高阶议会部分成员,到达了白银王都法兰城,在加上教会的圣骑士,王都的宫廷骑士和大法师,其实力不可小觑。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了出走的几个玩家,他们是谁不清楚,我会尽快查明,根据在王都的出入场所判断是高阶职业。同时,晨国也集结了高阶职业在关西城。”

“放心,他们不会开战的,估计在开会商量对策,晨国的动向也不只针对我们,同时也是针对法兰城的反应。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如果出走的玩家会透露我们的信息,他们会忌惮我们这里实力的。”

“现在,我们需要关注的,是骑士团的动向,看看我们的牧师朋友能为我们做多少吧。”

一个星期后的三河城神树教堂内。

“创造乐园,救赎万人的神树,我向你献上最真挚的赞美,和,忏悔……。你所造的乐园是如此美好,充满了喜悦和荣耀。即使在黑暗之处也有你的慈爱彰显,可我们却不知道珍惜,肆意挥霍您的恩惠。本是您的仆从,为您传播福音之人,却成为犯下滔天罪行,将您的一切美德肆意践踏的魔兽,成为反对您的魔鬼,我,我就是其中之一。”说到这,伍德牧师泪流满面,其台下众人皆哭。伍德转过头,面向众人,“当日,面对魔兽的獠牙,我方才惊醒,自己犯了何等罪孽。我和埃布尔,还有我那可怜的侍者,一同跪在此地,深知罪孽深重的我以无可挽回,只企望在最后一刻的幡然醒悟,能让我的灵魂得到神树的宽恕。可我跪在这,为自己有这个想法而感到羞耻,我的同僚抛弃了人民,抢走他们的马车只为运送财物,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他们践踏着,摧毁着,甚至把人民绑着,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吸引魔兽,以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神树啊,这是何等的亵渎。作为他们曾经的一员,作为(哽咽)看着他们犯下罪孽的我,我有何资格得到宽恕?就因为在临死前的忏悔?我无颜让灵魂得到神树的宽恕,唯有和那些背叛者一同坠入地狱。”

“不会的,大人。”

“不会的主教大人,您不会坠入地狱。”

“神树会宽恕您的。”

伍德颤巍巍的举起手,示意人群安静。

“正当我接受这样的命运的时候,神树的使者来到我面前,问我为何感到绝望,我说,畏惧死亡。他说,你既畏惧死亡,为何不与你的同僚一同逃亡。我一时无法回答,我想起我初学魔法时的誓言,想起导师爱德华主教的教导,想起我初为牧师时的严于律己,我竟然把这些都忘记了。为此我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恍然间,我顿悟了。我之所以感到绝望,不是因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过去的自己对现在失去信仰的我的绝望。我感到绝望,是人类先祖对今天抛弃荣耀的我们的绝望。我感到绝望,是神树,我们的造物主,对失去美德的我们,创造我们的绝望。我辜负了我自己,辜负了你们,我们辜负了神树。”伍德拭去眼泪。

“但我醒悟了,我决定用后半生的生命去挽回,我要重新将神树的美德带入你们中间,将祖先的喜悦和荣耀带入你们中间,将人类的可期待的未来带入你们中间。我将成为守护者,同同为神树使者的他们,一同为人类的未来献上自己的力量,乃至生命。愿神树保佑我,愿神树保佑你们……”

伍德在群众感情高潮时结束了演讲,在一众哭喊的波浪中,伍德牧师成为了整个北方教会的代言人,从身穿与生命同一颜色的绿色制服的地区主教,升为同金叶一个颜色,白金相间长袍的北方主教。再升,就是教皇了。而他身边的棕衣牧师埃布尔,则换上了伍德的绿色花纹长袍,成为了三河城地区主教,埃布尔眼睛瞪的直圆,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伍德大主教,您醒悟了。”甚至那个没名字的侍者,一个无魔者,也被赐予名字,居之福,成为了一个牧师,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至于那些逃跑者,则被打入深渊。白银王国和教会一改往日慢吞吞的行动,联合起来,抓走了还做着白日梦的逃亡贵族和教会成员,剥夺了头衔和职位,扔入了地牢中。魔法学院倒是进行了审判和调查,但即便他们相信大多数山河城驻留法师只是因为害怕才逃回,也无心再去洗刷清白,好在人民的愤怒不在法师这,打发他们去没人注意的地方工作,不要在给学院招惹麻烦就好。

伍德的行动非常冒险,可以说得罪了教会和震惊了王国高层,他也不是不清楚危险性,这里面有伍德对权利的渴望,但他还不至于被野心冲昏头脑,他这么做也是想改变教会,让教会变得更纯粹,甚至让教会重回魔法学院体系。贪图安逸,把希望寄托于神明而抛弃自己的努力这种事情,要改一改了。

同时,苍云内心隐隐感到不安,薪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做事沉稳。实际上,从这次行动上看,内心似乎涌动着巨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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