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沉陷在泥潭底，不断地沉沦……
少女拼命地往前伸手，试图在一片漆黑的片影中抓住什么，可最终却只能捞回一团又一团粘腻厚重的虚空……
突然光芒刺眼！仿佛有人伸手将她从泥潭中向外拉扯。
少女睁不开眼，但是隐约能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宛如远山传来的呼喊，有时又像情人耳边的低语——
“……阿离！阿离！快醒醒！”看到少女终于恢复意识，蹲跪在旁的徐钊总算松了口气，目光柔和地看着安然无恙的少女，手指情不自禁地轻抚上她的脸庞。“……没事吧？受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离捂着脑袋摇了摇头，记忆似乎有些模糊，只记得她们从马上摔了下去，然后——
“我们、我们没能从那个刀客手下逃脱，他斩杀了我们的马，然后……阿亮他们过来了！他们在哪儿？他们没事吧？！”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之事，少女急切地追问道。
徐钊无声地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一时梗咽，话头在喉间斟酌了片刻，紧接着连忙改口：“……他们、没事！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阿亮失血过多，还没醒过来。”
“那就好……”莫离稍微松了口气，这一放松，差点又再次昏睡过去，这几日积累的疲劳加上昨晚这番剧烈运动彻底摧垮了她的意志，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她忽然听见了某人低声的抽泣，于是转眼环顾，发现昨夜一直陪着她跑出来的那位女捕快，此时蹲坐在不远处低声地落泪——她的身前安静地横着一具‘尸体’，其身披罩着黑底金纹的皮甲，身旁还有一柄沾染了风尘的霸道金刀，那是六扇门总督——宋鹤飞的信物。
他在与郑宇梵的战斗中不幸落败，伤势惨重，那几乎夺去了他的性命！
好在当时徐钊在场，及时替他止血顺气，这才勉强挽回一命，不过现在还远没有到可以放心的程度，宋鹤飞的伤势比阿亮还要严重，他无法再承受任何过分颠簸的运送！所以现在，他们只能在此等候，等着六扇门派来增援。
女捕快紧紧捂着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的抽泣声会吵醒这个中年男人，就好像他只是在午睡休息。
“徐大人，宋总督他……”莫离不忍心看着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伤心哭泣，出于同情，担心地问了句。
但徐钊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出神地眺望着远处发呆。
——让他逃了吗？再一次……
周遭成群的尸体聚在一起，泛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只有极少数人在那场厮杀中侥幸存活下来，那么这次抓捕行动，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结果而论，只是单方面地损失人员罢了……
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最终还是如此下场。
即使后悔，他们也无力回天！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过去无法重来……
这难道是上天对他这份执着的惩罚么？他是不是、早就该收手了？不管抓没抓到人，死去的兄弟也不可能回来，他的过失无法挽回！那么坚持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这名中年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握紧了拳头却不知要砸向哪里，他空举着拳头晌久，最后无力地松开放下……
阿凡提着刀口被斩得残缺不齐的雁翎刀，静静地立在一旁，目光失焦，不知看着何处出神，只是紧紧地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徐大人？”莫离一眼看出了徐钊的心事，她知道这个男人为这件事付出了多少，甚至于余生都只剩这么一个愿望！而就在昨晚，他又再一次，与之擦肩而过……而且还损失了这么多条人命，其中还包括六扇门的首领——
他现在的担子比任何人都要重！却无人能替他分担。
莫离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就这么低头示弱！不甘心让这么多士兵衙役的性命付诸东流！不甘心输给那个感性又容易冲动的自己……可是，昨晚发生的一切却令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那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战斗！
在她自己的那方小小世界里，阿凡和阿亮就已经是值得自己向往仰望的存在，身为甲级武士的宋总督对她而言更是如巅峰一般遥不可及！
可那个郑宇梵，却能够轻易地碾压他们！就像随意地踩死脚下爬过的虫子……
那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领域！可她对此却提不起任何向往。
那是只属于那个层面的战斗！她无比清楚，自己没有资格染指。
战斗真真切切地在她的面前上映的时候，她甚至无法相信！说起来，是有点像神仙打架……除此之外她找不出更好的比喻！
仅凭肉身与刀剑，竟然能在空无一物的旷野上掀起飓风！他们之间每一次的碰撞都像是天雷闷响！每一拳脚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双的爆劲！
这真的是人类的境界么？究竟得经过多么艰苦的磨练，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这种敌人，她怎么可能敌得过吗？！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孩、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这种任务交给她身上，不觉得太过苛刻了吗？这次任务，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但是换个角度想，面对这种层次的敌人，他们的失败是否也是理所当然的呢？——每次想到这一点，莫离总会默默责怪这么想的自己，尽管这无可厚非。
不过除此之外，更令她疑惑的是……
……
“徐大人，请下令吧……”突然，少女捡起了她的官帽，拍打抖去帽上的沙石，重新端正地戴好，走向跪地不起的中年人身旁。
徐钊抬起头望着少女的脸庞，那双水灵清澈的眼睛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坚定过，好像一夜之间便泯去了稚气……此外剩下的，只有些许疲惫、知性、以及淡淡的悲伤。
“下令？下什么令？”徐钊皱了皱眉头，投去了疑惑的眼色。
犹豫了片刻，莫离最终开口陈述道：“……郑宇梵没有逃跑！他是被嫌犯张某以及同行者欧阳黎明劫走的！”
“什么？是你亲眼所见吗？”
通过阿凡的陈述，徐钊知道了欧阳黎明昨晚曾在此现身，受伤的阿亮也是他带来的，同行者还有一名无名衙役……可当他清醒过来后，欧阳黎明已经不见了踪影，同时消失的还有郑宇梵，以及那名小衙役。
再往后的事情，他们二人先后败阵，郑宇梵打晕了他们，自然也无从得知了……徐钊以为阿离她们亦是同理，便没再追问更多细节！
他没想到的是，阿离竟从头到尾地目睹了全程！
莫离说话时的表情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昨夜有一衙役为我们接应，让我们逃跑的马匹也是他带来的，但在阿凡和阿亮都败下之后，我们命悬一线时，他才摘掉了伪装……张某想必是用了什么手段逃狱而出，然后可能听到了些许风声，得知我们找到目标才循声过来的。”
“另外，就是他降服了郑宇梵！他一·个·人……”
“一个人？那个浪客居然……”
徐钊也为之吃惊，他见识过杀手郑宇梵有多么恐怖！能够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降服他，张铭这号人物，怕是也不简单……看来日后有必要深究一番！
“不错，再往后的事情，属下也记不得了，估计是嫌犯张某耍的手段，将属下打晕了过去，然后自己劫走了郑宇梵！现在想来，说不准可能是江湖恩怨、亦或是黑吃黑？”
徐钊抚着下颌的浅须，在深思熟虑中，突然伸手打断了她：“……不！他这么做是对的。他有他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目的，除去抓人这一环外，我们之间本互不相欠！所以他本就没想过要帮忙，不过是利用我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就溜之大吉罢了……不过看样子，他似乎还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我们……”徐钊突然将放在远方的目光移回到自己脚边，沙尘如雪花般随风而起，虽飘渺、但最终都该归于大地。“我们都累了！阿亮也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而且还有这么多事儿得处理……眼下、便好好休整一番吧。”
“至于欧阳黎明那边，给他们施点压力就好！咱们暂时别管，让六扇门那帮狼群去追吧！郑宇梵伤了宋鹤飞，此事六扇门绝不会置之不理，既然如此，咱也乐得清闲！毕竟追捕猎物这种活儿、他们可比我们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