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斯波家乃是西国第一大藩,领有伯前、因幡、但马、美作、下纪等五国,总石高超过120万石。主城是银山城,拥有一座吉田银矿,可以说财力雄厚。

不过作为这么一个大藩的领主,斯波义韬本人却一直悠哉游哉。他坐在银山城,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管旁边的绚璃和山名两家,每天做的就是念经拜佛,就像一个僧人一般——事实上他也早已出家,法号圆融庵。

“御馆大人,这里是山名康丰和绚璃家的两封书信。”

家臣轻轻地说道,同时将书信放在斯波义韬的桌前,然后快步退下。他正在诵经,这个时候谁要是打搅他必定会被一顿痛骂。

斯波义韬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念着经。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一部《金刚经》诵完,斯波义韬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向书信的方向看去。

两只粗壮的手指轻轻将信封撕开,然后从里面取出信。如果细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两只手指有着厚厚的老茧,像是开弓拉弦磨的。

这第一封信自然是山名康丰的信。信的内容很简短:

【御馆刑部斯波圆融庵大人钧鉴:

人云御馆公为西国第一之藩,一举一动皆左右时局。此乃天下兴亡之际,见将军之出尔反尔、狠戾歹毒到如斯地步,公岂可作壁上观?佛云普渡众生,似将军这般人,必下阿鼻地狱,受七生之苦。其爪牙绚璃辉子,见利忘义、助纣为虐,此乃人神共愤之事。若御馆公诚心向佛,即请举仁义之师,靖难讨贼!事成后在下愿以二国领土及一管领之职致谢。

伏惟御馆公三思,以求得保!

山名康丰 谨记】

斯波义韬看了,不置可否。转而去拆第二封信,写信之人可能蘸了太多墨水,那墨水都透到纸的背面了。

第二封信以绚璃辉子的口吻写作,然而字迹一看就不是她的。上面的内容更加简短:

【御馆斯波义韬公勋鉴:

吾乃西国招讨使也,奉公行事,望御馆公切勿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天下人皆知,叛公方者死,前车之鉴,参差可见。望公识时务、知天命,若公执迷不悟,吾公方大人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致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绚璃辉子 谨记】

斯波义韬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下意识转起左手的佛珠来。

就像事先商量好一般,这两封信竟然同时送到。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虔心念佛,可是银山城外的局势他比谁都清楚。将军因为一点小事就痛下狠手,说明一场规模巨大的政潮即将到来。

以伊达盛宗为起点,接下来就对四职下手。再进一步,对管领下手也说不定……尤其是他刑部斯波家名义上还是全国排名前几位的大藩,但与将军的接触却远不如细川家那样密切。

更重要的是,那位千早将军的恐怖,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也是从武田信全时代过来的人,见识过武田信全的手段,然而现在这位千早将军,其手段之毒辣、狠戾,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来都不是一位意志坚定的人,所以他才会出家念佛。

加之,“北方三强”武卫斯波家的地位也越来越不妙,为了将斯波家的血统传下去,斯波义韬的脑海里开始生成了他认为正确的答案。

“报!”

另一名武将惊慌失措地闯进屋内,他浑身尘土,铠甲上有几处裂痕,像是刚刚经历了战斗。

“讲!”

“报告御馆大人,绚璃家大军强行闯过日野山口,向本家领地发动突然进攻!”

武将拼尽力气喊道。斯波义韬手中的念珠差点掉到地上,但他立即握紧了拳头。

“怎么办御馆大人?要即刻通知城主带兵集合吗?”

武将焦急的眼神投射到斯波义韬那微微虚胖的身上。这位御馆大人一向不苟言笑,以吃斋念佛为业,领地的治理从来都是无为而治,很少自己做出关键的决断。

然而今日,御馆斯波义韬作出了自己的决断。

“没用的。他们这是探我的决心呢。”

“决心?”

武将大为疑惑,这位一向三句话不离菩提的御馆大人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跟着山名家,不是个好主意……告诉吉川韬元,就说我斯波家即日起,站在绚璃一边。”

斯波义韬平静地说道,就像他平日里念经一样。

“什么?!”

武将惊呆了。在他看来,这就意味着向绚璃家投降。西国第一大藩怎能屈服于那个小小的辉夜姬?

“没有为什么,快去执行。”

“……是。”

武将只好传令下去。斯波义韬再次回到蒲团上,望着面前那尊观音菩萨像。

一瞬间,他的眼角像是要滚下一滴泪珠,但他很快遏制住,进而打开一卷经书。

依旧是《金刚经》。

“……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瞋恨。”

“御馆大人已经托我向诸位言明,从今日起,斯波家将站在绚璃家一边,”戴着头盔的武将吉川韬元道,“为幕府效忠,我等定当竭尽全力。”

率领绚璃军的人,不出所料是“盐武者”尼子尚久。梳着黑色马尾辫、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的他怎么看怎么都像黑发美少女,也因此在西国有一定的名气。

“有劳吉川大人,”尼子尚久道,“辉夜姬殿下一向爱好和平,动武绝非本家本意。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还请吉川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苟利社稷,何分彼此?”吉川韬元也跟着客套道,“现在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尼子尚久假装思考了一下,而后说道:

“很简单,向播磨出兵吓唬吓唬赤松家就行。”

这个要求属实不难,因为斯波家现在的预备队就有六千人左右,如果加上短期动员,他们能轻松动员出一万二千人,攻打守备空虚的播磨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太容易了!”喜出望外的吉川韬元道,“我这就禀告御馆大人!”

“太好了,”尚久说着下马,“这里为我们刚才的无礼表示抱歉。”

然后,全体绚璃家的骑兵一齐下马,对吉川韬元和他的军队行了单膝跪地礼。

惊慌失措的韬元赶紧道:“哎呦,这怎么好!我们哪敢受钦差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绚璃军这才起立平身,不过不难看出刚才的行礼只是个形式而已。

“军情紧急,我们这里先告辞,”尚久最后向韬元道别,“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于是,尼子尚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斯波义韬这个不稳定因素拉到了绚璃一方。虽然绚璃辉子孤悬丹波,但得益于绚璃家暂时的“双头”体制,绚璃义就及时站了出来主持政务,这才使得绚璃家的一切行动有条不紊。

通过万里小路成都和他手下忍者收集的大量情报,经过多次会议,绚璃家终于理清了此次战役的几个要害。其一,就是斯波义韬。众所周知此人吃硬不吃软,强硬的威吓往往能达成目的,而低三下四的求饶他反而会置之不理。那封信是尼子尚久写的,其措辞极为严厉,显然在告诉斯波义韬不服从幕府的后果。加之斯波义韬本人的一些因素,因此偌大的斯波家很容易便倒向绚璃一方。

其二,就是——

扬刀立威。虽然暂时稳住了斯波家,但所有人都清楚,没有一次漂亮的胜仗,以山名三家之实力雄厚,早晚还会有更多的大名倒向他们一边。到时局势失控,不仅绚璃家难以自保,就连幕府也是岌岌可危,更严重的后果也未可知。

但是这一步已经被山名方抢先走了,那个包围圈就是明证。所以尚久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把包围圈拆开,以降低绚璃辉子的风险。

然后,与水无月直孝会合。接下来,采用钓鱼战术,诱敌深入,一步一步将山名军诱入早已设定好的包围网,然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但这里面唯一的不稳定因素是——

绚璃辉子。一旦她没有坚持到援军到来,过早被包围圈吃掉,那么哪怕是尼子尚久他们杀再多敌人、成果再丰盛、盟军再多,也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辉子打着将军的大纛。就这么简单。

战役,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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