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这场十分“下饭”的表演,正进入关键阶段。

两位奴隶角斗士在经过了前两轮不分高下的搏斗之后,各自获得了一把长矛。

其中一位角斗士是个金发的人类老兵,他的额头上烙着债务奴隶的印记。

他比起他的对手还好一些,身上有一件由奴隶商会赞助的软甲。

那件软件的后边,有一个巨大的徽章——正是为他提供护甲的那家商会的徽章。

而他的对手——是一个从异大陆运来的兽人。

全身皮肤漆黑,牙齿和眼睛却在一片乌黑之中闪亮着。

大多数兽人天生比人类更高大、更强壮、更丑陋,并且被人类所厌恶。

这位兽人,属于兽人之中相对中等的身材,但仍然有两米高的个子。

那壮硕的肌肉,几乎随时会爆炸开来。

他的底盘稳健,防守妥当,进攻时也是招招致命。

就战斗技艺来说,和他的对手几乎不相上下。

但,他没有护甲。

……

“哦,看呐,奴隶‘安东-3462’对‘赫尔-247’发起了一次突击!

啊,被躲闪过去了!一次失败的猪突!

我们看到‘赫尔-247’壮硕的身体灵巧地滚了一圈,重新拿起了长矛!

但是他的伤口似乎拉扯了一下,反击的动作变形了!

哦,这一下并没有刺中任何东西!”

主持人兴奋地解说着场内的战斗。

奴隶的代号,通常都是一串数字编号,前面加上奴隶商会的名称。

至于自己的名字嘛……谁在乎一个奴隶角斗士的名字?

……

“还没有投注的观众,您现在仍然可以投注!”

场外有几个矮人还在兜售,“再过一小会儿,就要封盘了!现在两位选手体力都已经消耗得比较大了,胜负很可能会在几分钟里决出……”

这个矮子说得其实没错。

有那么一瞬间,人类老兵占据了上风。

他的软甲为他削弱了许多伤害,使得他的出血状况并不严重。

而他的对手,虽说遭受的创伤更重,但对于兽人来说,受伤这件事情更能激发体内潜在的力量和战意。

两人战斗的结果还无法预测,但体力都已经下降到一个危险的限度了。

高强度搏斗了大约十分钟,没有喝一丁点水,没有休息,更没有那些昂贵的精力恢复药剂。

人类老兵再次发起孤注一掷的进攻。他明白,拖得越久,对他反而越不利。

兽人受重伤后一旦被激发起战意,会变得格外恐怖。

但这种激发,是需要时间的。

力量不会一瞬间贯通全身。

所以,要想击败对手,越快越好。

但这一次,当他使用长矛进攻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对手没有和他针锋相对地进行刺击。

而是虚晃了一矛,身体向下蹲伏,斜侧向前猛地扫出一腿。

和维克多拿着菜刀却用脚踹人的那一幕如出一辙。

“糟糕……”老兵知道中计了。

他多年以来的战斗经验让他学会了看对手的肩膀和胯部来判断下一步动作,但兽人的瞬时爆发力实在太强,如果像他一样、同样孤注一掷地催动身体内的斗气,也可以完成几乎没有攻击前摇的瞬发攻击。

但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啪地一腿,把他从场地中心一直扫到边缘。

他手里的长矛也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鲜血从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在那五彩花灯的照耀下显得神光夺目。

人类老兵呕出一口血。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那个兽人把他的长矛踢到了台下,然后朝他走来。只要再一击,他就死了,而他现在坐在地上,身受重伤,已经无力反抗。

只要再一击。

这场生死角斗就结束了。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场外的观众兴奋地嚎叫起来。

他们大都喝了不少的酒,或者吃了些含酒精的食物。

一个坐在贵宾席上的小男孩儿问他的父亲:“这些野蛮人,他们在搏斗之后会获得什么奖励呢?”

“喔,吼吼。”他的父亲笑了笑,“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哪家商会的奴隶角斗士,只要送来参加过五次角斗还不死的,都可以成为自由人。”

“为什么要这样呢?”男孩又问。

“因为这正是我们上等人的仁慈的象征。”父亲回答,“孩子,要学会做一个仁慈的人。”

……

……

——按照规矩,像这样的角斗,只能有最多一人活着离开场地。

如果胜利者没能杀死失败者,那么两人都会被处死。

“兄弟。”那个兽人缓缓走近了他,低声问他,“你有什么遗言?”

他的声线相当低沉,场外又一片喧闹……这样一来,他的声音只有他的对手能够听见。

……

他们俩之前完全不认识,也没有什么间接的联系。

不过,胜利一方的角斗士听取失败者的遗言,也是一个角斗士中不成文的规矩。

“你今年几岁了?看上去很年轻。”

“十六岁。怎么了。”

“你赢了几次了?”老兵问道。

“四次。算上这次有五次了。”兽人回答。

“那你自由了。十六岁,自由了。”

“是啊,自由了。”兽人冷酷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遗言,快点说吧。”

“我啊……”人类老兵想了想,好像在这世间也没什么牵挂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回兽人倒惊讶了。“我以为你会想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像你们这样的债务奴隶,会有家人的吧。不像我们这样的战争奴隶,早就没有家人了。”

老兵说:“曾经我有一个儿子。”

“曾经?”

“肺结核。死了。借了钱也没治好。钱没还上。我就成为债务奴隶了。”

他的话很简单,但兽人角斗士却感觉到了一股仿佛岁月沉积般的荒凉。

“好吧。既然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那就永不再见了。”兽人举起了长矛。

“等一下。”老兵说,“我还有最后一句。”

“你说。”

“好好活下去吧。自由地活下去吧。替我们这些死去的人活下去,连着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吧。我们祝福你。”

没有恶毒的诅咒,没有憎恨的鄙夷,也没有照顾家人的请托。

只有这奇异的、来自即将被自己杀死的对手的祝福。

那一刻,兽人角斗士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即将自由了。

但自由是什么东西?

他见过因为偷了一块面包被毒打至双腿残废的小男孩儿,见过在垃圾箱里刨食物却最终还是饿死的贫民窟少女。

他们的境况甚至还不如他这样的奴隶角斗士。

……

他的对手现在正闭着眼睛在他面前等死。

场外的观众正在一片嘘声,质疑他为什么还没有给对手最后一击。

皮肤黝黑的兽人,眯起了他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看着这端坐高台的满场上等人。

看着这些崇尚血腥、暴力和死亡但却不愿死亡有可能加诸于自身的家伙。

看着这些穿着华丽、非富即贵、酒醉熏熏的家伙,还在享用着那些如血般猩红的高档佳酿——价值足够购买好几个奴隶角斗士。

他眯起了眼睛,握紧了长矛。

一股说不清来由的愤怒充填了他宽阔的胸腔。

即使对死亡的恐惧也无法消减这份愤怒。

他转过身,狠狠地将手中的长矛向那些贵人们坐着的台上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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