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寂静的避风港。
脚下的地砖轻响，从寒风呼啸的街道来到了更为温暖的室内，停留在门边稍作缓和的艾丽卡抬起目光，看向了封闭四周的门厅。
一如往常的旧意，还有些许褪色的摆设排布在简单的长凳旁，这样平淡的景象代表着这里曾经的存在。
没有积雪再被她带入。
继续挪动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过暗色地毯的艾丽卡抬手推开了眼前第二扇阻隔的门扉，然后将有些显得无力的手臂垂放在了身侧。
就像是远离了夜色的黑暗，尽头宽广的大厅中央，那片始终祥和的草地正沉浸在月夜的光华中。
身后浑浊的玻璃轻声闭合，变得微弱的喧闹声完全消失了，一切都回归到了最初的平静。
望着从未改变过的光景，默然不语的艾丽卡停下了脚步。
和身处在似真似幻的梦境中一样，她真的回来了，她还能记得所有关于她们经历过的事。
废墟，乐园。
即使是现在，她也希望自己经历的是一场梦，等到醒来，所有人都能安好地在一起，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
簌簌——
远处窸窣的声音泛开，似乎是察觉了艾丽卡的到来，侧躺在草叶中的少女缓缓支起了身体。
有一枚清澈的冰花项坠垂挂在她的胸口，此刻的月光中，那头熟悉的纯白长发沐浴着淡芒，莫名展现了一种独特的美。
和任何时候都不同，过分的平和，以至于完全无法让人将她与恶意的形象联想。
看到不远处走近的艾丽卡，她有些惊讶，在那双荧红的眼瞳里，展现了淡淡的希望与担忧。
不过很快，她看懂了艾丽卡的神情，那是苦涩与无奈。
于是就这样跪坐在草地中，她低下了头。
大概对于两人来说，谁都不会想到再一次的相见会是以沉默作为开头。
洒下的月光依旧静谧，少女身下的绿意被阴影覆上，巧合地代表了她此刻的内心。
“艾希克斯……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稍晚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伫立许久的艾丽卡移回了缓滞的目光。
简短却格外漫长的话语里，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音色，缺少了那份只属于她的活力。
“所有的这些黯灵，全都是你做的吗？”
微弱的余音在室内广阔的半空淡去。
最后听完了艾丽卡的询问，另一边沉默着抬起头的艾希克斯望着对方的双眼，略显低落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中并无闪躲。
“你不会骗我吧。”
“嗯。”
这一次的艾希克斯轻轻点下了头。
至少，要在最后一刻之前去相信，不论结果如何，艾丽卡都不想认为对方会对她做出欺骗的事情。
倾照的月光无声，注视着眼前的艾丽卡默默做着呼吸。
想象无数次的场景还是到来了。
“你以前……杀过很多人，对吗。”
努力平稳的话音落下，两人相视的目光中，偏离视线的艾希克斯隐约有了一瞬的失神。
短暂的犹豫过后，一言不发地，她重新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那么做。”
仍然无法理解的艾丽卡想要看向对方的双眼，但眼前沉默的艾希克斯又将头低了些。
“你明明从来都没有做过过分的事情，也不会随便伤害别人……难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你就一直在骗我吗。”
“……只是想杀。”
低沉平静的声音响起，停下了艾丽卡的话语。
不知何时，难以关联的意识忽然有了几秒的眩晕，为了不让自己瘫坐下身，深深缓出一口气的艾丽卡稳定了步伐。
好像一切都变了，头有些昏沉。
“为什么要做那些……”
“只是想杀。”
低声重复的艾希克斯微微抬起了头，她没有看艾丽卡的眼睛，只是露出了那双变化后的竖瞳。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帮我，把我也杀掉不是更好吗？……还是说，你只是认为还没到时候？”
“……”
“为什么不说话。”
艾丽卡尽力抑止着临近崩溃的思绪，正如同眼前少女那毫无伪装的外表，她无法理解。
明明是那样冷酷的家伙，却是一副犯错的样子。
多少要有一些，多少要像一些，她才有办法去相信，才有办法去告诉自己，对方只是在骗她。
就像那个男人所说的，她只是在利用她。
究竟该做些什么，她才会给自己失望的机会。
“……就算我说要在这里杀掉你，你也要这样等着吗？”
无数次的思考，冷下话语的艾丽卡移回了目光。
即使她这样说着，一直低落着眼瞳的艾希克斯也还是没有回答。
“你救的这条命我可以还给你……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想过，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只要你不愿意说，那我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本能的反应慢了许多，等到察觉的艾希克斯抬起头时，落下话语的艾丽卡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紧随其后的是肩膀的痛感，那股推力破坏了平衡，将她压回了草地之上。
几缕断裂的草叶飞起，沉入月影中的艾丽卡弹出了左臂断裂的刀刃，刺向了身下少女的脖颈。
……
不管是什么都好。
无论是伪装，还是现实，只要是为了活下来，眼前的少女一定会使用异能。
反击，限制，或者……将她杀死。
如果是后者，那样就不会再有亏欠了，反正她从来都只是对方的棋子。
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呢？
都结束了吧……
无法理解的思绪一闪而过，落下的断刃接触了艾希克斯的颈边，最后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的抵抗。
只是那双竖瞳中的情感，让艾丽卡回想起了一隅过去的片段。
[对不起……]
隙间的乐园中，那时的艾希克斯，很害怕。
[我……]
沉寂的钢琴前，那时的艾希克斯，很悲伤。
而在此时，对方瞳孔里的那种无助的感觉，并不是祈求活下去，而是另外一种她所不知道的情感。
她差一点真的下了手。
或许真的，她会杀死对方。
想到这里，如梦初醒的艾丽卡缓缓挪离残缺的刀刃，不安地将视线落至了低处的草叶间。
对方隐约的喘息声还在继续，只是其中混入了些许颤音。
无法再度思考的艾丽卡僵滞地抬起目光，看向了身下少女的脸。
几点映出月色的泪珠滑下，如露水般渗过了发丝。
就在这样令人恍惚的时刻，看到了回望的艾丽卡，艾希克斯真正地哭了。
和影像中相同的竖瞳中只有悲伤，一滴一滴流淌的泪，带出光痕。
以及无法言语的绝望，她压抑地偏过头，将从艾丽卡身旁解脱出来的手臂擦挡在了脸边。
全都看在眼中的艾丽卡沉默着。
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身体的每一处，包括思绪都无比沉重。
所谓的正义与邪恶，已经没办法再区分下去了。
不论对方的过去如何，对于此时的艾丽卡来说，如果眼前传达的一切都是毫无虚假的真实，她宁可代替对方去背负那份罪恶。
即使做不到任何事，她也要做到那一件必须要做的。
在时间流尽之前。
“艾希克斯……”
又一次听到了艾丽卡低声的呼唤，轻声抽泣着的艾希克斯微转脸颊，试探地放低了遮挡在脸边的手臂。
她的眼眶泛着红痕，悲色依旧的竖瞳中带着无法看透的情感。
在那之后勉强站起的艾丽卡做了最大的努力，才有勇气去直视对方泪意朦胧的双眼。
“你快走吧，都是我……灰烬那些人一定会找过来的，如果他们抓到你……”
喀咯—铃铃—
苍穹的天顶破碎了。
那片四分五裂的玻璃翻转坠落着，留存在边缘的积雪随之塌陷，在空中散出了梦幻晶亮的霜幕。
两人抬高的视野里，大块的碎片先一步接近，砸向了她们的位置。
在惊觉中来不及反应的艾丽卡想要拉对方离开，但是稍微坐起的艾希克斯已经对着天空抬起了手臂。
很快，数块回转的碎片剧烈地减速，接着完全停滞在了半空。
锋利的边角反射着寒光。
片刻后，飘洒飞舞的雪花落下，所有缀上寒意的残骸依照更加轻缓的速度浮动，平稳地落至了两人所在的草地外。
“是灰烬……”
立刻理解了来袭者的身份，无暇从危机中缓和的艾丽卡落回目光，再次看向了身旁收起手臂的艾希克斯。
随着高处回荡的引擎声远去，两架快速降低高度的暗色无人机从空洞的天顶间飞落而下，将明亮的灯光探照汇集，锁定了大厅中央的两人。
“快点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也许是同样明白了什么，仍显不舍地，落低视线的艾希克斯点了点头。
喀隆——
紧跟传来的剧烈声响，远处的大门也被破坏了，警觉的艾丽卡转过身，就在眼前与残骸四散迸飞的浮尘中，她看到了微亮的紫芒。
那是少见的全覆盖式装甲，从对方高大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男人。
骑士一般的重型装甲通体漆黑，只有极少的部分和头盔的几处有暗紫的光芒发出。
他手中握着从未见过的武器，一柄与整体相配的装甲骑士枪，对比通常的尺寸，组合式的枪身显得有些巨大。
与后方涌进的寒流一同，他两肩重甲处延伸的刀刃状透明飘带随风扬起，显露了上面暗色的蜂巢纹理。
向着月光下艾丽卡所在的位置，对方迈步踏过了地面的玻璃残骸，缓缓站立在了距离不远的地方。
感受到了从面前传递的压迫，欲言又止的艾丽卡回过了头。
她的身后只有被压弯的草叶。
艾希克斯已经消失了。
数架失去目标的无人机调转方向，将探照灯光扫向了暗处。
（总算……）
低沉地松了一口气，她直接凝起瞳孔，看向了前方的骑士身影。
对方没有说话。
此时的大厅，草地中只剩下了艾丽卡一人。
直到四周吹卷的寒风悄然归于了平息，从视线外看到了陆续抵达的其他直属小队，一言未发的男人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