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说野兽般的搏斗更接近事物的本质?”

维克多缓缓地加重着语气,说道:

“因为,既然大家喜欢什么,服务行业就会提供什么,那么这里所提供的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顾客本身。

或者说,绝大部分顾客本身,也许就喜欢看这些原始的野蛮。

一种不用自己亲身参与、不用承受着生死一线的苦楚,

却有别的人替自己承受苦楚、自己却享受激动和兴奋的,真正的野蛮。

释放他们内心里原始的恶,剥掉人皮,当个野兽。

每天白天在外边都要扮演个大善人,

在夜晚的这里,却可以享受野兽的快乐!

这是这家综合餐馆的老板有问题吗?

不,不止。

这是顾客有问题。

有了有问题的顾客,才有了有问题的老板。

有了有问题的观众,才有了有问题的演出,才会涌现出……无数的这样的奴隶角斗士表演。

不是出来做生意就带着原初的恶,给屎壳郎喂屎当然是因为屎壳郎就爱屎的味道!”

……

卡尔坐在位子上,却感觉屁股下面全是尖针。

明明感觉这样的说法有问题,但又说不出来问题在哪。

就是这样一种奇葩的感受。

“我不这么觉得。”蕾安娜说,“我觉得您今天晚上有些太激动了。指控在座的那么多贵宾都是屎壳郎,是不是有些激进?”

维克多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只是坐回了座位里。

不知不觉间,他讲话讲着讲着,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连衣角被汤汁沾到了,也没有在意。

只是,其它客人们貌似也没有发现这边的一场小小的辩论……

他们正为刚刚的两位角斗士的一次精彩的搏斗而鼓掌,许多人都站了起来。

这对于他们来说,既是激动地鼓掌,也是便于消化肚中的食物。

维克多转过头,看见琪塔还在和她的“闺蜜”说着悄悄话,只能无奈地表示不想再辩驳了。

“总之,也许是我过于激动了吧……”维克多说道,“我们还是继续用餐吧。”

“确实。尽管我不喜欢角斗士表演,但这里的蛤蜊汤不错。”蕾安娜也很快把话题圆了回来。

但真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维克多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

不是你错了,你没有错。

这个世界,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但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就算哪里出错了,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为什么要一地图炮打掉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呢?

为什么要“指控在座的那么多为角斗士叫好欢呼的人”呢?

……

维克多回想起来,和那个名叫赫丽斯的女孩儿握手的时候,她似乎有点不敢握手的样子——因为看着维克多穿着华贵的礼服(卡尔派人帮忙租来的),看上去像个贵族。

他又想起店门被砸的时候,有鞋匠大叔劝他向黑虎团妥协的模样。

想起那个装腔作势的贵族少爷皮特,那嚣张的气焰,那踩在脚下的红地毯。

想起刚才那位餐厅侍者匍匐在地上求他的姿态。

还有更久远的时候,在帝国都城,只要看到圣裔家族的人乘坐马车出行,道路两旁的平民全部都要跪拜……

平民、平民、贵族、贵族……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陡然地、不可遏制地在维克多心里燃烧着。

娘西匹的,干什么事情都要给人分个等级。

这个世界的人完全就是脑子有问题!

……

……

“那个人完全就是脑子有问题!”

同一时间,在圣城的东南角,圣玛丽街区的一处画廊外边,一位穿着十分“潮流”的男人向身边的同伴狠狠地抱怨着。

这个人此时没有坐着悬浮椅,但仍然穿着锃亮的皮鞋。他的脚离地几厘米,悬在空中,似乎是不想接触这肮脏的街道。

这人正是皮特,不过他没有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去聚餐,主要还是因为他身边的这个人。

“哦?是那样吗?”回答他的正是杰拉德。

杰拉德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双脚踏着一双同款的皮鞋踩在地上。皮特看见他这个动作,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让自己降落下来,踩在地上。

皮特带了两个仆人,跟在后边。皮特使了个眼色,仆人立马去帮杰拉德大哥擦汗。

“可是您也知道,那个人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的话,也不需要您这样的大善人来专门给他弄一个养老的画廊……”

“啊,大概吧。”杰拉德笑了笑,“画家嘛,属于艺术家的一种。艺术家的脑袋,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即使是我们这样的有身份的人士,依然只是常人中比较高贵的一种,并不一定能理解一个艺术家的思维。你说他脑袋有问题、疯了,我都不会否认。毕竟啊,艺术家,有时候和疯子之间并没有多大区别。中间可能只隔了一层纸。”

“啊啊啊,您说的是。”皮特恭维道,“关于怎么欣赏艺术,我还得跟您多学学。”

艺术就是疯狂吗?

不至于吧。

至少,杰拉德大哥平时挺正常的。

……

不过,在一个如此美丽的夜晚,不去喧闹的地方玩耍,也不在城堡里举办宴会……

反倒来一个静悄悄、空荡荡、甚至有点阴森森的画廊……

画廊里唯一的常驻画家甚至还是个神经病……

这就比较不正常了。

但今天带他来这里的是杰拉德大哥。

大哥不管做什么事情,肯定都是富有艺术品位的。

皮特心想,蕾安娜老是嘲讽自己不懂艺术,这回要跟一个懂艺术的人进修一下,以后回去就可以吹嘘几番了。

两人刚刚踏进画廊正门,还没往里走几步,就听见里边的画室传来那个疯子画家的声音。

“啊,多么完美!这简直是神灵的造物!”

杰拉德拄着手杖,领着皮特,沿着黑暗的长廊向里走。

各个展览室都暗着,门前密布着用于防卫的魔法阵列。这些阵列可以轻松地击退想要来偷窃各种画作的混混。

当然,窃贼们大概是欣赏不了这些画的艺术价值的。

……

皮特一走进画室,就听到疯画家的又一阵喋喋不休。

疯画家,是一个……在整条圣玛丽大街上都有些名气的人物。

之前维克多寻找失踪的琪塔的时候,也怀疑她到这个画廊来看画了。

然而此时的疯画家,却对着刚刚画好的一个女人屁股,自言自语地说:

“看这屁股!啊,多么完美的屁股!黄金比例分割,斜向翘起!啊,这样美妙的屁股,可千万不能用来拉屎了啊!”

说完之后,还在画板上亲了一口,用嘴唇上抹的颜料在画好的屁股上吻了一下。

“噗嗤”一下,皮特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就是艺术吗?爱了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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