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樱花树在雪白间飘落下梦幻的粉。

我看到了独立在樱树下的少女，她穿着老旧款式的校服，在冰冷的寒意中，少女的身形显出半透明的状态。

“姐姐……”

我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没有转身，只是微仰着头，用自己的脸颊承接着纷纷落下的花瓣与飞雪。

“很漂亮呢，不是吗？”

她说着，终于是朝着我转过脸来，那是一张熟悉的容颜，活泼、美丽、温柔……各种美好的形容词都凝聚在了这张正对我微笑着的脸上。

“我果然和姐姐长得一点都不像呢，姐姐真的好漂亮。”

我这么说着，没有丝毫的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姐姐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她转过身，静静正视着我。

“被你喊姐姐我感到很惭愧，珠儿……”姐姐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散去，旋即流淌出了悲伤的表情，“你真正的姐姐，她其实已经……”

“不是的。”我打断了她，“是姐姐救了我，是姐姐抚育了我，也是姐姐把我带上山，遇到了爷爷和樱宁。”这么说着，我看了眼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樱宁，她说希望给我和姐姐留下单独交谈的空间，所以有意识地避开了，“而且姐姐为了我，牺牲了自己……”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真正的姐姐把你抱在自己的胸口，明明她也只是个婴儿，但却再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姐姐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黑色瞳孔，闪烁出不可名状的微光，应该是泪光，却又并非仅限于流泪的悲伤，“我再想她当时为什么要那么用力的哭呢？后来我想明白了，她或许是不想失去你吧……因为我把你从她的怀里抢走了，所以她才那么用力地哭，哭得那么的大声……”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所以啊，不要用‘牺牲’那样的词汇来形容我，说到底，我只是在‘赎罪’而已。我把你从你真正姐姐的怀里抢了过来，偷了她的名字，也偷了她的身份，我对你做的一切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在赎罪。”

“才不是什么赎罪！姐姐你就是姐姐啊！”

我的大吼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后才慢吞吞抬起了脸。姐姐那湿漉漉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感到了悲伤。

“谁都会犯错的，姐姐……所有的人都会犯错……遗忘是错误、贪婪是错误、执念是错误……无论有心还是无心，人总是会犯错的。”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抱住姐姐，但是她终究只是虚无缥缈的灵，我的手径直穿过了她半透明的身子，“就算姐姐你真的犯过错，也早就被原谅了。所以你说的‘赎罪’根本就不存在。”

她望着我，没有言语，许久后才流下泪来，并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

“这样啊……”姐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视线越过我的肩，望向了站在我身后的樱宁，“樱宁，这些年辛苦你了。”姐姐朝着樱宁微微欠了欠身，“以后的日子可能还要在辛苦你很长一段时间。这孩子啊！就拜托给你了！毕竟他是你的儿子不是吗？”

我原以为樱宁会说些什么，但是并没有，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姐姐往身前走了一步，她朝我的脸庞伸出手来，虽然因为并非实体所以她无法真正的触摸我，但在她的手靠近我脸颊的刹那，我还是分明感受到一阵淡淡的暖意。

“姐姐要走了哦，珠儿。”姐姐的身子愈发便得透明，“不要哭啊，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

悲伤堵塞了我的喉咙，无法发声的我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努力擦去泪水不希望姐姐最后的形象在我的视野中变模糊，虽然如此，但眼泪还是不停地填充我的双眼。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了，不过没关系的珠儿。”在姐姐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将自己的手指向了我的胸口，“我这一世的生命叠加在了你这里，姐姐感到很幸福。”

雪花越来越大，和飘落的樱花一起填充了我身前的那一无所有的空间。

与其说是悲伤，此刻更多的却是一种悠远静谧的苍凉填充了我的心房。

喉咙被堵塞着，我想哭喊却终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着两个字。

她在孤独和遗忘中沉寂了十年，在思念和执念中沉寂了十年。甚至来不及深沉地向她真正地做一次道别，甚至连感谢也没能对她认认真真地说出口。

我捧住自己的胸口，苍凉的况味这从中不受控制的狂溢而出。只因为我们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当我死去的时候，关于姐姐的一切也终究会被忘记——她对我的爱、对我的温柔、对我的牺牲、对我的奉献……对于短暂的人类生命而言简直就是转瞬即逝的虚无。

苍凉彻底吞噬了我，让我不受控制地跪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匍匐着，无助地啜泣。而也就在同时，樱宁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的，就像樱花一样，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她温柔地抚着我的背，轻轻唱起了一首陌生的歌谣，“清风濯晚樱，开灭自安宁。死生缘一物，无情亦有情。”

樱宁摸了摸我的头，我能感受到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了我的背上。

“她的生命叠加在你这里，你的生命未来也会叠加给另一个人。”

吞噬着我的苍凉在那一刹那破碎了，温暖沿着破碎的缝隙渗透了进来，逐渐包裹住了我。

“这就是你们人类的爱，就像这樱花一样，好像飘落了、腐烂了就消失了，但实际上却已经通过这片土地，叠加到了新一次的绽开上。”

樱宁继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方才的那一首歌谣。

——清风濯晚樱，开灭自安宁。死生缘一物，无情亦有情。

动听的歌声在那寒凉的空气之中，和我的哭声一起在落花和飞雪间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