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樱宁!你是不是又偷吃贡品了!”

我举着比我还高的扫帚,气势汹汹地冲到后院,本打算和那个笨女人拼个你死我活,却发现她正在逗弄着珠儿。因为担心误伤到这孩子,我只好抱着扫帚站在一边,继续用刻薄的语言来打击她。

“你能不能注意点儿!伯伯又教育我说不能偷吃贡品了!但每次都是你在偷吃!”虽说王伯伯从来没因为任何事情责骂过我,哪怕是我犯了错,他也只是很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然后用同样温柔的语气教育我。不过对于不是我的过错,无端被教育也让我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注意用词,小惠儿!”

樱宁坐在樱花树上,一只手捏着珠儿圆乎乎的小脸,转过脸来,一脸不在乎地看着我,语气间充满了调戏的感觉,“那贡品本来就是献给我的,我那叫笑纳,不叫偷吃!”她这么辩解着,顺手还折下身边的花枝,朝我扔了过来。

我打落朝我脸上砸来的枝杈,心里的不满已经上升到了愤怒。

“你把珠儿还给我!”

樱宁没有理睬,反而把怀里的珠儿抱得更紧了,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还是珠儿最乖了!还是珠儿最好了!”这种让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的句子。

“你快点儿把珠儿还给我啊!”

我扔下扫帚,从地上捡起小石子,朝树上的樱宁砸了过去,但却都被她周围莫名生长着的枝杈给挡掉了。

“笨蛋!大笨蛋!大大笨蛋!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笨蛋!略略略!”

躲在枝杈后的樱宁朝我做着鬼脸,持续挑衅着我。在她向我吐出舌头的那一刻,我一心就像捏住她的脸用力扯几下。

于是,双手并用着,我决定爬到树上去找这个女人算账。

“哟!小惠儿还会爬树啊!小心可千万别摔……哎哎哎!”

她冷嘲热讽的句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脚腕却已经被我一把抓住。我两只手紧紧握着樱宁那精致小巧的脚腕,身子离开树干,接着重力整个人都朝地面荡了下去。在惯性的作用下,樱宁也被我一起从树上强行拽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哎哟”的声音。樱宁软趴趴地躺在了地上,而我也因为落地的时候没注意自我保护,同样软趴趴地躺在了她的身边。

“唔!摔死我了!”

“妖怪也会死吗?”

“会啊!当然会!”

“那你有死过吗?”

樱宁“呜呜”的呻吟声在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这么突然消失了,空气在那一刻变得好安静,只有风吹动树杈时,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没有。”

干净利落的回答,语气间也没有了之前的孩子气,沉寂好久后才发出的樱宁的声音隐约多了份严肃和稳重。

“不过我其实一直都很期待。”

“期待什么?”我有些困惑地转过脸,发现珠儿这小子竟然就这么趴在樱宁的胸口睡着了,嘴角处还垂下一丝亮晶晶的口水。樱宁则只是一脸温柔地注视着睡在她胸口的珠儿,那种目光,真的有些许母亲看待儿子的情愫蕴含其中,“期待去死吗?”见樱宁没有回答,我试探性地追问道。

樱宁也向我转过了脸来,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那笑容虽然并不让人觉得害怕,但多少有些别扭的感觉。

“曾经是这样的。”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她突然这么回答。

然后,樱宁重又转回脸去,望着珠儿,“但我现在害怕。”

将睡着的珠儿向上提了提,她用自己的脸蹭着珠儿的脸。

我原以为她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最终,却再没说些什么。

微风吹过,花瓣飘落。彼此间相互摩擦着,发出沙沙声。

再后来,我被伯伯送到山下的小学里去读书,也算是认识了很多的朋友。老师总爱夸奖我天资聪慧,甚至还开玩笑说应该把我名字的“惠”字改成聪慧的那个“慧”。而每每当老师提到我的名字,我都会感到惊恐而慌张。

我害怕自己会被戳穿,害怕别人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李惠儿”。

说到底,其实我是个杀人犯加盗窃犯,我杀了真正的“李惠儿”,然后偷走了她的身份。而且更重要的是——

我偷走了她身为姐姐的资格……

每次我抱着珠儿,为他唱那首我在老师帮助写自己写出来的儿歌时,唱的时候我会很开心,珠儿也会很开心,他会笑呵呵地伸手来抓我的头发送进嘴里,咬来咬去。而每当我唱完这首歌,当周围的安静在歌声小时那一刻迅速天冲进来的时候,珠儿依旧还很开心。但——

我却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我看着怀里的这个孩子,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我并不是他的姐姐,他知道了他真正的姐姐其实已经被我害死了……

这孩子……又会用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我?

我在脑海中会无数次脑补这孩子长大后的模样。

也会无数次脑补长大后的他前来质问我的场景。

但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却并没有长大……

“珠儿!姐姐上学去了哦!你要乖乖的别乱跑!”

那一天,把珠儿喂饱饭之后,我本打算把他托付给樱宁在下山去上课。但不知怎么搞的,我在后院找了这女人半天也没找到。但偏偏今天下午有运动会,偏偏还有我的比赛,实在是半分钟也拖沓不了。

于是我还是扔下了珠儿,急匆匆地跑下了山去。

整个天空都有些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感觉。

我在心中暗暗祈祷着千万别下雨,不然运动会就要泡汤了!但是,天却并没有听见我的祈祷。在下午的时候,大雨毫无征兆地就淋了下来,就像是有人故意站在云上往地面倒水一样,雨势大的有些吓人。

我在心里暗自咒骂着天,明明都向祂祈祷过那么多遍了,竟然完全没有在意我的祈祷,说下雨就下雨!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百无聊赖地在教室坐了一个下午,课堂上究竟上了些什么我反正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总算是熬到了放学,天竟然又放晴了!

一抹淡淡的阳光从云层后浅浅地露了出来,厚重的暗色云团也被向上了几道粗细不匀的金边。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泥土被雨水冲刷后发出的特有的腥味,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泥土像劣质海绵,被挤压后泛起污浊的浑水。

“李惠儿!”

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回头,发现是同班的一个男同学。从小学跟着一直到初中,他和我都是同班同学,不过遗憾的是,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那个……”

他今天有些奇怪,脸红扑扑的,说话也像是在顾虑着什么。

“去看电影吗?”

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一样,他问完后,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我处置的表情,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奇怪。

“好呀!”

“真的吗?!”

对于我爽快地回答,他显得非常惊喜。这反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了:会答应这种邀请不是很正常嘛?我恨不得每天都会有才好。

当然,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我却并没有说出来。

那天放学后,我和那个我到现在也没想起来他叫什么男同学一起去了电影院,看完电影后又去了甜品店。等我结束玩耍,开始向山上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一路上,我谋算着该怎么跟伯伯解释今天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虽然按伯伯的性格他肯定不至于骂我,但我还是不想让他为我担心。

思考着晚归的借口,我走在上山的青石小道上。月亮高高的升起来了,青石台阶泛起一丝带着寒意的光。我总觉得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而直到我回到庙门口,发现一群山里的妖怪正匍匐在庙门口的时候才明白了,为什么一路上来,整座山都会那么的安静。

“喂,你们跪在这儿干嘛?又惹樱宁生气了?”

这些小妖怪平时和我关系不错,每次惹樱宁生气我都会出面帮他们打圆场。而他们一看到我,竟然都哭了起来,这让我很奇怪:这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能把他们给吓成这样啊?

而在进庙门后,我才意识到……

真正犯错的人……原来是我……

我看到珠儿躺在地上,身上湿漉漉的,浑身的沾满了泥水。他的周围聚满了人,除了一些山下的村民,还有山上的妖怪。

为什么?为什么让这孩子躺在地上?多凉啊!还有为什么不帮他把湿衣服换掉?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身上都是你为什么不洗澡啊?多脏啊!

心里有一千万个疑问和困惑,但我却一个都说不出来。我走到那孩子边上,本想蹲下身来,但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直接瘫做到了地上。

樱宁跪坐在我的对面,一缕发丝垂落下来,半遮住了她那惨白无比的脸。她一直在嘟囔着些什么,失神的双目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珠儿白煞白的小脸。

“他应该是想帮你去送伞……”

我总算是挺清楚了樱宁的话语,低下头去,我看到了躺在珠儿身旁的那一把已经折弯了的黄色小伞。

“然后不小心摔下崖去了……”

樱宁没有哭,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终究没有哭。

我也一样,我也没有哭,甚至连哭的冲动都没有。

我只是感到一种不可被救赎的负罪感:

我害死了这孩子的姐姐,又害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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