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点点的檀香味钻进了久弥的鼻子。他刚才好像正在做着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充满了他最深的恐惧。现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地恢复,而他的身体则被包裹在温暖而柔软的被褥里。

一丝难以言说的幸福感朝他涌来,那正是在痛苦的梦境后醒来的感觉。能够发现那只是个噩梦实在是太好了。

他尝试让自己翻身,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来自全身各处的剧痛感,仿佛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撕裂,每一根肌腱都啪啦啪啦地断开又被重组的感觉一样。

他痛得呻吟出了声,并仔细回忆自己有无参加马拉松这类的剧烈运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不要急着乱动,你的身体已经菠萝菠萝哒。”

久弥一下子放松了身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论是这剧烈的痛感,还是这个陌生女孩的声音,还是……“菠萝菠萝哒?”

“不好意思,用中文说应该是残破不堪了。”女孩儿的声音平淡地说,“我最近才开始学习,请见谅。”

久弥尝试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皮不知为何异常地沉重,他听见有人在他身边站起来行走,他的身体能感觉到木制的地板上传来的震动。随后,那个人跪坐在了自己的旁边,他感觉到一只小小的,温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呼呣,了不起。爷爷还说你至少要三五天才能醒来。”她说道,“虽然你已经躺了两天一夜了。”

久弥奋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的是古色古香的木制横梁天花板,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小巧女孩的脸,正自上而下地望着他。

“我……这是……?”久弥从牙缝中挤出只言片语。

“夜君现在还不可以动,”她留着黑色整齐的短发,就像是日本人偶那种头发一样,平整的刘海下毫无表情的深蓝色眼睛平静地看着久弥,“你的战斗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非常大的损伤,虽然我正在用药物对你进行护理,但是如果你无茶乱来的话,会愈合地更慢哟。”

什么战斗?战什么斗?原来自己还没醒来么?

久弥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我……到底……?”他支支吾吾地说,“怎么回事?”

像人偶一样的女孩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

“琉璃不知道事情的完整经过,不过夜君如果愿意等待几分钟,蓝轩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女孩说,“蓝轩桑的状况已经稳定了下来,现在大概正在爷爷那里汇报情况,在其他的时间内,她都在这个房间内陪着你。”

蓝轩姐!

当蓝轩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刹那,在久弥的眼前快速地闪过了数个画面……月光下的灰色巨人,林荫路上的秃鹫群,狰狞可怖的肉体,还有蓝轩姐那凄惨的身姿……她为了自己牺牲了一切的身姿……

久弥的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这让他有至少五个部位都回馈给了他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再次清醒了不少。这么说那些都不是梦……恶灵,多不丹,水晶兰,莲茵,林医生,托马斯……

女孩猛地一下用手指按住了久弥的额头,他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心脏飞快地撞击着他的肋骨,给他造成不断袭来的痛楚。那恐惧,那绝望,那悲酸全部都涌入了他的心中。

“呃啊……呃啊啊……”

他的感情正在升温,正在泛滥,正在突破限制,让他的视野周围都在发黑,他感到头脑中的什么东西骤然升高,压迫着他的神经。

“这样下去……”女孩警惕地说完,“恕我失礼,请你再休息一下吧。”

从她的指尖传来了一股热流,一下子扩散在久弥的脑海中。顿时,恐惧感消散了,一股异样的温暖包裹着他,让他逐渐陷入睡神的怀抱。

当久弥再一次恢复意识时,他察觉到天气正好,整个房间里有一种阳光的感觉。空气温暖而清新,但他的心情却没有上一次那么轻松了。

多不丹……恶灵……

蓝轩姐……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而这一次,谢天谢地,叶蓝轩就在他的身边,坐在一个软垫上,低头打着盹儿。

久弥很快地清醒了过来,就像是周末不小心睡了太长时间,睁开眼睛后一切的疲劳感都一扫而空的感觉。他休息地很好,这一次他总算可以认真地观察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了。

他正躺在一个装饰古典的房间中央。这是一个宽敞,干净,整洁的房间,天花板是木制的横梁,尽头是栅状隔墙,右侧则是推拉的大门。他躺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地上铺着软软的草席,阳光正偷过大门晒进屋内。

与这个房间的风格同样,蓝轩也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古风衣服。不过以久弥的知识无法分辨那到底是汉服还是和服,亦或是二者的结合,只觉得其质地良好,穿在蓝轩身上也十分好看。虽然没有那天夜里那身衣服一样惊艳,但给人一种居家的感觉。

此时蓝轩正在打着瞌睡,她的头发已经被整理好,长长的马尾垂落下来,有几缕落到了肩头,但久弥却还是留意到她脖子上还带着一缕乌黑色的丝线。

记忆冲击着他的脑海,他已经不记得他们究竟是如何得救的。他只记得蓝轩姐为了保护他……

那凄惨的身姿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时他真的被失去蓝轩的恐惧所吞噬。可是现在蓝轩却还在他的身边。

久弥向蓝轩抬起一只手,随后发现他从手指到手臂都缠着白色的绷带,并且这个动作也让他的肌肉再度痛了起来。要不是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情愿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看着蓝轩的睡脸。

一定有人可以给他一些解释。蓝轩姐,老爹,林医生……那到底是什么?马元浩和那两个女孩是否安全,还有到底是谁救了他们。

就在这时,滑门打开了,蓝轩吓了一跳,立刻睁开了眼睛。久弥也把目光移向了门口,在那里站着两个男人,和一个身穿和服的娇小女孩,正是久弥上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位。而另外两个人则是老爹和林医生。

“久弥!”他们立刻就看见了苏醒的久弥,随着他们的话,蓝轩也立刻低下头看着久弥,她褐色的瞳孔里一下子将欣慰的情感倾泻而出。

“久弥!”她握着久弥的手,高兴得似乎就要流出眼泪,话都说不出来了。

久弥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地挥了挥刚才抬起的手,微笑了一下。

叶建国和林水生都靠了过来,他们都带着欣慰的表情,不过他们也肯定如久弥所想,都是知情者。也许那一天老爹和蓝轩姐本就打算告诉自己实情,但多不丹却抢先一步杀到了他面前。

“我们都担心死了!”老爹扑通一下跪在了蓝轩的身边,“都是我的错!万一……万一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可……”

林水生拍了拍叶建国的肩膀,他看上去恢复得倒是非常不错。他也是带着一脸欣慰的笑容,蹲下身来检查久弥的身体。

“你感觉如何?可以动吗?”林水生说道,“你受的伤主要是肌腱损伤和肌肉撕裂……真是太乱来了。”

“夜君还要再继续接受一段时间的恢复照料,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自愈能力非常惊人。”女孩说道。

等等……按照久弥的记忆来看,怎么都是蓝轩姐应该躺在这个位置上才对。他是怎么受了伤的呢?总不能是因为开了一枪就把自己打成了这副德行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久弥问出口后,才想起这种事恐怕不是自己一句话就能问清楚,也不是任何人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于是他补了一句:“这里到底是哪儿?”

“我们还在森津市,这里是菩提区的一处私家大院,是我们的朋友的地方。”老爹说,“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个时间把一切都告诉你。”

久弥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确没那么急一股脑儿地打探出所有真相。他也不觉得自己消化得起。

“那么……其他人呢?大家都没事吧?”

林水生摇了摇头。

“多亏了你,大家都没事。”

这句话实在无法阻止久弥好好扬起自己的眉毛。

“呃……我?”

林水生和叶建国交换了一个眼神。

“蓝轩会负责告诉你一切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需要吃点东西。”林水生说,“回复一下体力,我去厨房催一催,看到你醒来我就放心了。”

他说着比了个待会儿见的手势便退出了房间。而久弥也不得不发现当对方提出吃点东西这个话题时,他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这么说他似乎真的很久没吃东西了。

久弥于是把目光放在蓝轩姐的身上。

“……所以,为什么是我?”

蓝轩又和老爹交换了和刚才林医生与他几乎一样的眼神。

然后他们一起看着久弥。酝酿着怎么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们……保证会在更合适的时候告诉你,好吗?”蓝轩很明显对此事非常犹豫,“在你恢复起来之后?”

“因为展开来谈,大概需要很长时间,其中包含一些你无法想象的东西……”老爹也补充道。

久弥眨了眨眼睛。

“但是……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被瞒着,是吗?”

他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尖锐,但也许他们早一点能够告诉他的话,他们就不必遭受这样的危险。

“也不……完全……是……”老爹尴尬地抠了抠脑袋,“但那也是我们得向你解释的东西的一部分。所以,久弥……能再等等吗?”

看着他们俩的样子,久弥又于心不忍了。他并不希望老爹和蓝轩姐因为自己而这样困扰,他尽力地笑了笑,虽然心里依然非常想知道真相,但既然大家都安全了,再等等就再等等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两个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

他的视线与站在两人身后的小女孩对上,她平静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微妙的惊讶之情。

“会很快的,只要你能够站起来并且恢复一定的精神……”老爹心痛地说,“你度过了一个非常难熬的夜晚,久弥。”

唯独这一点久弥不会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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