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维安的注视下,克雷伊缓缓地来到伊维安面前的椅子上,慢慢坐下。

在他刚刚从废墟里被挖出来时,娃娃脸的男孩子还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发丝凌乱,脸色灰暗,完全看不出与帅气这个词有一丝丝的沾边之处。

如今在洗漱完毕之后,娃娃脸的男孩子终于显现出动人的美貌,就连性情暴躁的巧克力小姐也不禁为之失神。

这孩子太苍白了,白的像雪,像北地的冰霜,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仿佛看得见泛青的细小血管。

他的头发是比眉与眼睫更加浅淡的金色,宛如映着晨曦的波浪。

贴着面颊,从肩流下,又顺着他单薄的躯体一路倾泻到他细瘦的小腿,而他的发丝则随着迈出的每一步而翻腾,明灭着白金般的浅浅光泽。

好……好皮囊。简直就像是最秀气最娇嫩的女孩子一样。

虽然山民社会一向以强为尊,对于财富与美貌并没有像其他种族那样看重。但这样一副阴柔娇美的相貌仍然让她感到惊艳。

她瞥了一眼伊维安,心下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太上店长的女朋友会和眼前的男孩子最后走在一起……

虽然伊维安本人也能算得上是小帅,但比起眼前如同雪精灵瓷娃娃一般的秀气男生来说,他的容貌就完全没什么出彩之处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理应是情敌。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来说,追求同一个女孩的两人此刻身处一室,难免会起冲突。

可无论是伊维安还是克雷伊,两人的眼中只有同样挥之不去的悲伤与沧桑,在相对无言的氛围中共鸣,放大,以至于房间里的巧克力小姐也深受感染,像个真真的女仆那样侍立在旁,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人。

良久地无语凝噎后,雪精灵般的男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开口了:

“学长……你好像瘦了。”

“克雷伊啊,你也成熟了好多……”

伊维安的眼中无悲无喜,眼中有着复杂的意味。

那是愤怒,仇恨,抑或是对夺走自己所爱之人的憎恶吗?

不,都不是。

那只是一分淡淡地怀念与惆怅。

在伊维安的目光下,纯白的少年像是面对着法官的审判,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伊维安学长……”他开口道。

“在我这里,有雪姐姐去世之前留给你的一句话。”

“哦……”

伊维安答应了一声,随后沉默片刻,开口道:“阿雪……在弥留之际,她还想要对我说什么呢?”

克雷伊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小声地复述道:

“‘面对无奈,还是要学会藏起伤口,站起身来继续向前走去,这是无奈,也是长大。

在我无法陪伴你继续走下去的日子里,你要学会为自己加油哦……’”

只是一句简单的劝慰之语,却让伊维安的眼中泛起了水色的涟漪。

他微微偏过头去,假装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呵呵……似乎自己也曾用过这句话来宽慰过阿莲妹妹。

然而到了最后的最后,谁知道它会成为心爱女孩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呢?

“这些年里,你也经受了不少的风霜啊……”

伊维安凝视着克雷伊的额头,那里已经有了几道不浅的抬头纹。

“是啊。我也渐渐开始变老了呢……”

克雷伊苦笑着回答。

“克雷伊,我记得当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和那些公馆里的二世祖没什么区别的家伙。”

年轻人的眼神迷茫了起来,似是在追忆遥远的往事。

“过去的那个我已经死了,假的死了,真的也死了。我已经和那个骄奢淫逸的浪子做了个彻底的诀别。就像我当年在知道了自己为雪姐姐举办画展的那笔钱来自何处时,就和自己的父母做了个彻彻底底的决裂!”

“哦……”

伊维安还记得当年的克雷伊是个一掷千金的浪子,同时又有着一副令人惊艳的美貌。为了博美人一笑,他可以财大气粗地包下一整个美术馆为阿雪举办画展,但像是这样一个出手壕阔又没有什么正当经济来源的家伙,又会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与家庭决裂呢?

“算了,过去的事情今天就不要提了。”伊维安点醒了还在发呆的克雷伊。

“谈谈你搜集到的情报吧。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深入险境,和那些吸毒的瘾君子们混到一起。”

“不瞒你说,我差点就被那些家伙逼着喝下那种东西了……还好你们来的及时。”

克雷伊揉了揉因疲劳而发麻的头皮,开门见山道:

“但这些细节都不是重点——伊维安学长,你觉得像‘汤玛士帮’这样一个组织严密,规模庞大,还特别具有侵略性的非法药品集团,真的就是没有依靠任何外力,在枫荷市扩张成如今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吗?”

按照先前对毒贩头子汤玛士的拷问结果,他说自己是来自新迦南地的逃亡者,在结识了当地两名同样身为逃亡者的法术师之后,才经营起了自己的成瘾品帝国。

显而易见,那两个协助者,十有八九是先前被伊维安逼退的调酒师与调音师,也就是叛逃的精灵生化术师海洛伊丝与亚拉冈。

“你的意思是,‘汤玛士帮’的恣意兼并与扩张是政府里有人放任的结果?”

伊维安皱了皱眉头:如果这样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很不一样了。这就意味着后续的调查可能会引起当地政商各界的阻挠与干预。

如此说来,就算哪一天自己一行人被彻底从枫荷市赶出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是啊,当我没有和我那只会在公职岗位上捞钱的爹妈决裂之前就知道那些当官的是什么尿性。这件事追根溯源,得从几十年前雪姐姐父母那辈的人开始算起。”

克雷伊在评价枫荷市本地政府时,以咬牙切齿的语气抨击着父母的同僚们。

“你还记得雪姐姐是怎么变成孤儿的吧?你知道雪姐姐的父母为什么会在失业之后走投无路吗?”

昔日,当施密特夫妇在魔物横行,魔力风暴肆虐的土地上开辟这座城市时,他们没有想到,曾经的小镇会变成一个繁荣的城市,也同样不会想到,这里会变成一处藏污纳垢的腌臜之地。

如果昔日的施密特夫妇在天有灵,不知会对今日枫荷市的面貌作何感想。

如今的枫荷市虽然表面上是一个平静而兴旺的小城市,然而很不幸地是,它又同时是费尔斯凯因最靠近“罪恶之城”新迦南地的城市之一。所有前往费尔斯凯因境内城市的走私活动都需要经过这个小小的城市。

大约在二十年多前,枫荷市的各项产业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经济寒流。许多终其一生都在为费尔斯凯因各大企业奉献汗水与血泪的雇员们都收到了一封语气委婉的辞退书。

对于伊维安与克雷伊这样新时代的青年来说,他们不会知道阿雪父母那一辈遭遇的是怎样的残酷的命运。也许今天的九九六工作制对想要追寻自由的伊维安来说已经是不堪忍受的重担。但在经济萧条时期,能够有九九六这样的活计已经是唯利是图的商人们最大的隆恩了。

“以前,我从来没关注过那些城市贫民的生活,认为他们只是因为自己的懒惰与愚蠢才沦落到悲惨的地步。

然而当我查明了当年的很多新闻时,才知道真相被贪婪的商人与腐败的官员们掩盖的多么严重。”

在那样一个萧条的年代里,有很多地区的家庭全家失业无岗,生活无着。

其实,当时的费尔斯凯因海雾市方面也曾重视过枫荷市的民生安置问题,也曾为失业的人们拨调了大笔的失业安置款。

然而,这笔巨大的款项却被大大小小的官员当成是巨大的肥肉。

于是,原本应该用来为那些失业家庭添置过冬衣物的安置款,变成了官僚与奸商身上的楚楚衣冠。

于是,原本应该用来为那些失业家庭的餐桌上增添营养的食品券,变成了官僚与奸商口中的美酒与美食。

当脑满肠肥的上流人士流连于烟花之地,在风月场所与夜总会里一掷千金时,他们不会知道,那些向他们露出谄媚笑容的女人们,也许正来自某个失业家庭。

而她们的丈夫甚至父亲,也许正在场外默默地抽着闷烟,等待着后半夜将自己心爱的妻子与女儿驮回那个已经并不温暖的家,竭力忘却她们前一晚收到的蹂躏与折辱,假装不去注意她们身上被那些夺走了他们一切的人所留下的烟头烫伤。

“伊维安学长,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些被我用来挥霍的财富是哪里来的,但当阿雪给我讲了她的故事之后,我知道了。”

克雷伊的语气里带着浓浓地厌恶,厌恶着自己的家庭,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当年阿雪用纯洁的心,带他看到了那些孤儿们失去笑容的面容,也许他从来都不会想过,自己用来挥霍的钱财原来来自无数个和阿雪姐姐一样的家庭。

“正是因为枫荷市有着太多和我的父母相似的奸商与贪官污吏,所以雪姐姐当年才会失去笑容。才会有那么多的孩子流离失所。

十几年过去了,当那些孩子长大以后,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加入像‘汤玛士帮’这样的组织里为他们卖命。

像雪姐姐这样能被咲恋阿姨收养的孩子只是极少数,大多数长大的孩子们不是成为一具街头上的无名尸体,就是在汤玛士先生这样坏人的引导走上了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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