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躺在床上的我再一次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心里总是不免担心着樱宁的状况,夜色已深,依然没能成功入睡的我从床上爬起,摸黑来到了后院。

皓月当空,后院都被月光所照亮,粉色的樱花也沾染上一层浅浅的银灰。

樱树下正站着一位女子,我本以为是樱宁,靠近后才发现,是那位少女。

她转过脸来望向我,宁静贤淑的笑容,在月色下竟显得有些凄惨而阴郁。

这一次,我总算是看清了她的脸,也感受到了她的身上散发出那种让人感到压抑和绝望的消极气息。

“你到底是谁?”我的内心感到一丝被戏耍的怒意,当然,还有就是她盗用湘裙的样子,也让我觉得有些不爽,

“弟弟,我是你的姐姐。”

“别说了,我是个孤儿!”

“没错,你的确是孤儿。”她微笑着向我走近,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根本就没有影子,连脚步都没有点落在地,而是一种漂浮在半空的姿态,“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小时候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被扔在了山门口,然后被爷爷给捡了。”

“那是他们的说法。”她最终是走到了我的身前,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一股刺人的寒意让我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儿发颤,“是我把你带上山的,是我把你带到了这里。但是……”她温柔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眯起的眼睛中透露出分明的恨意,“但是她却想要否认我……想否认掉我的存在!”

“惠儿!放开那个孩子!”

就在我觉得整个身子都快被那股寒意给冻住的时候,我听到了樱宁的声音。

被称作“惠儿”的少女总算是松开了手,她笑眯眯地转向了坐在树上的樱宁,然后,她喊出了了一个再度让我差点儿惊掉下巴的称谓。

“母亲。”

“惠儿,没有人想过要否认你,从来没有。”

“真的吗?”她的颤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小女孩一般的惊喜,但是那阵惊喜很快就沉掉下去,并最终彻底消失掉了,她开始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那笑声一点点弱下去,被夜色的寂静所取代。

“我——不——信。”

这么一字一句地回应道,每个字都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转过身来再次望向了我,“欢迎回来,弟弟。”向我伸出手,却被樱宁抢先一步把我推开,避开了被她再次抓住。对此她似乎并不感到愤怒,那温柔而诡异的笑容再次飘到了她的脸上,“我爱你,也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你的。”

话音刚落,她就再次像之前那样,幻化成一团半透明的烟雾状消失了。

樱宁挡在我的身前,一声不吭,而在她身后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整个后院就这么沉陷在寂静之中,只有风吹过花枝和樱花飘落的声音。

“那个,这算是幻觉吗?”

“那的确是你的姐姐……”

“哎?”

“虽然不知道你和她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樱宁这么说着,转过身来,一脸凝重地注视着我,“但十五年前,的确是她抱着还是婴儿的你来的这个地方。”

……

“十五年前,我记得当时好像也是夏天,我正独自一人在后院发着呆。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屋前传来一阵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当时实在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个所谓的狐仙庙平时很少有人过来,小孩什么的就更少见了,当时我就赶紧跑到了前堂,发现有个小女孩正在偷吃贡品。

我本打算上前教训她一下,却发现在地上的蒲团上还放着一个襁褓,里面有一个小孩子。当然,那个孩子就是你。

你姐姐把桌子上的贡桃放嘴里嚼烂后,并没有咽下去,反倒是跑到蒲团前跪了下来,嘴对嘴地把桃子喂给了你,就在我想着:这小女孩可真漂亮真懂事啊的时候,她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问了我一句:你是谁…………”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激动吗?”樱宁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连眼里都开始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要知道,在她能看到我之前,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类能主动看见我了!”她松开了我的手,“我当时就想着,一定要把这小女孩留下来给我解闷!还好王子服后来真把她给留下了,当然,顺便也就把你这个拖油瓶给留下来了。”

“……为什么轮到我就是顺便的了……”

“要知道,你姐姐真是既聪明又漂亮还听话,不止是王子服和那些来上香的香客,就连我那些朋友,就是蝶依香玉她们,也都非常喜欢她。”

“可是,这些爷爷都没跟我说过啊!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并不是要瞒着你。”樱宁垂下头去,轻扯着自己的衣角,“因为他们都忘记了……除我以外,所有见过你姐姐的人类也好,妖怪也罢,他们都把你姐姐给忘掉了,关于你姐姐的一切的一切,都被他们给忘掉了。”

“?!”

“无论是此岸还是彼岸抑或是岸间,还记得关于你姐姐一切的,只有我。就连她自己,也把真正的自己给忘掉了。”

“怎么会?”

“因为你。”

樱宁的这三个字,恍如尖针般刺向我的胸口,我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发紧。

原以为樱宁还会继续说下去,但她却紧锁眉头地注视着我,注视了良久后,她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好像还准备说些什么,但依旧是没有开口。

“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累了,找点儿睡吧。”

“不是!你倒是把话给说完啊!”

完全无视了我的要求,樱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念叨着“好累好累”,朝着那棵樱花树走了过去,在道了一声晚安后,她的身影再次潜没入进樱树的树干之中。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个夜晚也特别的燥热,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睡,满脑子都是那个和现实中湘裙长得一模一样的所谓的我的姐姐。

——你姐姐把那桃子在嘴里嚼碎后,嘴对嘴地喂给了你……

樱宁的这句话在我耳边回想起来,我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喉咙也有些痒痒的,一种想哭的感觉。翻来覆去都不能入睡的我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灯,坐在床沿上。

夜安静的很,喵喵在地上缩成一团,真就像一只银色的小猫咪一样甜甜睡着。

——姐姐,希望你能再来见我一面,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你了。

我在心中默念着,期待着她能听见我的请求,如果她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她冷冰冰的质问了。我会跟她说对不起,请求她原谅我,原谅我竟然如此彻底地忘记了她,原谅我忘记了她曾为我做过的一切。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

她并没有再次出现……

第二天,当我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魏灵仙也正准备出门。

“你好像没休息好。”看到我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魏灵仙显得有点儿担心。

嗯,更严格的说法是其实我根本就没休息。但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客套下去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又要去采风了吗灵仙姐?”

她点了点头,“嗯,今天晚上我就直接下山了。”魏灵仙的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我并不知道她为何失落,可能是因为舍不得这里,但更可能是因为没有找到她所希望找到的,“不多说了,我要抓紧最后一天,再多多留下些关于这里的记忆,我先走啦!”

魏灵仙用一种故作欢快的姿态向我道了别,背着那大大的画板袋,小跑着跑远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一端,我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按照我外公的说法,他曾经和那只狐仙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还生育了孩子,而那个孩子,就是我母亲……

——我母亲告诉我,外婆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最漂亮的女人……

——外公说他在这儿遇见的外婆,所以我也会幻想着,有没有可能会在这儿见到她……

——真希望能见她一面……

魏灵仙之前那期待和落寞的表情一起叠印进了我的脑海里。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走进了那间种着巨大樱花树的后院。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