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六何,22岁,男,单身,大学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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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歌是我朋友。

这句话大概能解释很多问题……好吧,至少是从我看来。

不过要说到我和德歌算是什么类型的朋友,那我只能说我们两个之间既不是寻常的酒肉朋友,也不是交了心过了命的什么铁哥们儿。

我们的关系介于高中毕业之后再也不会有变的聊天窗口和逢年过节稍稍有变的聊天窗口之间。很多人可能会说这甚至还不如现实里的酒肉朋友,但我不觉得。我们不会互相在国庆或者新年或者端午重阳圣诞复活节祝好,这是因为我们两个都缺乏节日精神——我们根本连自己的生日都懒得过——如果从这点延伸下去,最后就会归结到我们两个作为人来看待都乏味透顶上,这他自己承认过,我也不想跑题,就不多解释。

不过和他苦恼的有些不同,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作为人有远大于“乏味”的优点,而因为这条优点,没有人会对他的“乏味”介意。

他是个对周围乃至整个世界都有用的聪明人。

我是在高中认识德歌的。

他那时候只有十一二岁,想也知道跳了好几级,接下来好像还会去国外的什么大学研究所。后来我听说如果不是他父母希望他有个“正常些的成长环境”,他都不用在我们的班上待哪怕一年。

他最后待了三年,和我们一起毕了业——二零一五年,那年他十五岁(或者十四岁)。

在最后一次返校那天,他说我是他这三年里唯一的一个好朋友。我不知道被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同性当成好朋友该做何感想,我也不知道被一个智力或许是自己好几倍的终将名载史册的伟人的种子当成好朋友该做何感想。我甚至不确定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在学校里不是和他说话最多或者相处最好的人,就算是之前说到的共同点,也是在他和受宠若惊的我这么说之后勉强归纳出来的。

总之,德歌在那年夏天前就离开了国内,正巧(或者说,不巧)躲开了那场动乱……真是,回想起来所有人都像是着了魔一样。

啊,这次真跑题了。

这也算是我和他的共同点吗,还是说正常人其实都容易跑题呢。

那之后四年过去。他在这之间偶尔会没有理由地找我聊一些琐碎的小事,像是他在国外吃住的不习惯,和那些外国人相处的不习惯,最近抽空看了什么闲书,或者看了什么电影,玩了什么游戏……但我记得一共也就没几次,现在去查聊天记录的话,没准只要两只手就能数完具体日期。

除了这种事,我从来没有主动和德歌说过话,也没有提过什么找机会聚个会之类的事。我只是看见难得多了个红点的窗口,打开,适当地回应他几个字(如果正好是我也有兴趣的事,那就会从几个字变成几句话),然后再关上。

以及,是的,没错,他从没说过自己到底在哪个国家,也没说过自己在什么研究所做什么研究,更重要的是,我没有什么问的兴趣。

我只是个一般人,好吧,在一般人里可能能算得上是高于平均值,否则也不会凑巧和他分在一个班,但那总归是跟他不一样的,太不一样了,简直就是触不可及,就算不去了解也能心知肚明的触不可及。而只要心里还有自知之明这一说,人就不会想要去了解远超自己能力或者认识范围外的事物,而我的自知之明很明显多得有那么点过剩……这个说法到底算不算有自知之明就另说吧。

总之,我和他就是这么一种微妙的朋友关系。实在很难再在这之上做解释,但我在最后确实把他万年不变的头像和那三年里波澜不惊的同学关系交织了起来,再把这虚幻的混合物填进了“朋友”形状的容器里。

不是个简单明了的好比方,我知道,但到头来我也只能这么解释。

再然后,回到刚才“四年过去”的地方。

他在今年春天回了国,然后专程上门找到了我。

没有行李箱,没有背包,甚至没有护照身份证一类该有的基本证件,只有一个塞着写满了英文的报告纸和好几个硬盘的扣都没扣好的公文包和明显缺少休息又担惊受怕的眼神。

他一开口就说他要“告诉我一些重要的事”,但又语无伦次到连一句普通话都讲不出,到最后只是从嗓子眼里钻出几声干笑,站在宿舍门口浑身抖个不停。

和现在喋喋不休的样子对比起来还真是挺好笑的。

另外,回头想想我没准在当时就应该把他移交到警察局或者大使馆一类的地方,但我最后也没这么做,只是替他找了一间青年旅馆(我还从没住过那种地方呢),让他冷静下来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从根本上说,这就是我们两个为什么进了下川的原因。我这么个临近毕业的大学生特意费功夫休学去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家伙涉险进入如今已经是废墟的禁区,说到底就只是因为他毫无理由地主动找上我。

这有可能是因为我孤独到会轻易答应他人的请求,但更可能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算是朋友……我是说,否则他究竟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特意找我?

所以我答应了陪他偷偷潜进下川,潜进那座四年前就变成了死城的废墟。至于他和我说的那些当作理由的,在下川秘密进行的天方夜谭一样的研究和考察,我几乎全都像是耳旁风一样听过就忘了。

失去时序本身的时间,不得离脱的、幽灵般的意识,从基本热力学定律开始背离的异常现象,超越人类理性的异类造访者留下的投射痕迹——这些超出我知识范围的事就算认真听也没有意义,对我而言无非是从纯粹的未知变成无聊的现代巫术,而我对这两者都没有兴趣。

我需要做的事,我最后做的事,只是在夏天快要到来的那晚收好必要的行李,不完全一无所知,却又和一无所知了无区别地沿着铁轨悄悄走过不存在的那条边境,和我的朋友一起走进永远不会再有日出日落的那座空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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