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眨多少次,眼前的影像都不会改变。尽管一副变成了军服,气息也变得像是宝剑般锋利,但那头银白色的头发、那双血红的双瞳、那近乎完美的身材曲线都在显示她就是罗塞塔遇到的那个落朱。
“哟,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了啊。罗塞塔。”落朱眼中闪过一丝愉悦的光芒,似乎非常享受此刻。
伊莉娜和洛琳有点懵,但也很快察觉出气氛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你,是易格斯的手下?”罗塞塔质问道。
“不对。”落朱鲜红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我就是易格斯·托莱恩。”
“!”罗塞塔的眼睛微微睁大。其实从见面开始,他就隐隐猜到了这个事实。但还是不想承认。直到亲耳听到对方的承认。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罗塞塔继续问道。
“一开始并不知道。”易格斯摇头道:“只是觉得你的行为有点反常。后来回去查了一下,的确就明白了。”
“……那你之前在广场上跟我说的那些算是什么?虚伪的作秀吗?”罗塞塔咬牙切齿道。
——不过人总是这样,即使知道是该做的事情,也未必能够就马上动身去做。所以我才会像是这样到这里来散散心。
——有机会还能来听你弹琴吗?”
——当然。和你聊天很开心,有机会能再聚在一起就更好了。有缘总会再见的。
那时落朱脸上所展现的,是温暖而令人安心的笑容。像是一直在等着你回家的姐姐。
但是此刻罗塞塔眼前的易格斯脸上的笑容却凶狠而血腥,像是一只即将开始捕食的猎豹。
“没有的事。”易格斯淡然道:“易格斯常常说假话,但落朱却从不说假话。否则,落朱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罗塞塔有点明白了。“落朱”是易格斯心里的孩子,也是她对抗某些东西的屏障。有些东西易格斯无法处理,所以会交给落朱。
“那也就是说……”罗塞塔正要说出自己的推论时,却被易格斯打断了:
“没错。至少对于‘落朱’来说,你是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可能的话,真想跟你拥有更多的时间。”
罗塞塔顿了一下,让这句话语的落寞,缓缓地飘荡在自己心底。
眼前的人虽然是同一个,但是作为落朱,和作为易格斯,立场是完全不一样的。落朱是说走就走的吟游诗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唱歌就拿出四弦琴浅斟低唱,想散步就披上大衣四面环游,遇到气味相投的人就一起谈天说地,几天几夜都不嫌多。
但易格斯不是这样的人。易格斯是镇国大将军,是当朝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她愿意,连女王都可以换掉。身边的人见到她,也无不敬畏三分。
落朱是温暖的,易格斯是冰冷的。落朱是自由的,易格斯是拘束的。落朱是秋日童话里吹起落叶的风,可以瞬息万里。而易格斯却只是权力游戏里的囚徒,戴着最厚重的镣铐链接着最强大的武器。
只要眼前的人还是“易格斯”,两人就免不了生死一战,以命相搏。
“……这一战,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吗?”罗塞塔问道。
易格斯轻轻叹息了一声:“是。无论如何,这一战都无法回避。”
罗塞塔有点苦涩地笑笑:“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镇国大将军阁下能否回答我?”
他不再称呼对方为落朱,而是换上了镇国大将军阁下这样的称谓。
“但说无妨。”易格斯尚未拔刀出鞘。
“为什么,要夺取这个国家?”罗塞塔质问道:“以将军阁下的才能,如果愿意不走这样的道路,流芳百世几乎是必然的。”
易格斯微微顿了一下,笑道:“没想到,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还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你是真的很在意落朱啊,罗塞塔。”
她也不等罗塞塔回答,只是继续说道:“你听过一句话吗,罗塞塔?仰人鼻息,朝夕可亡。”
仰人鼻息,朝夕可亡。
这句话罗塞塔大概体验得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刻。从前的他需要看塔利亚公爵,也就是他的养父的脸色。后来塔利亚公爵的靠山在朝廷斗争中被推翻,他也就跟着从王都里的风云人物变成了朝不保夕的风中飞蓬。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不得不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势力,哪怕低声下气。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现在聚集在身边的人,哪些是他等到后来决意反抗大将军易格斯了,更是需要去争取所有可能帮到自己的人。哪怕自己不过是个只想救出荷鲁斯女王的傻小子,也需要给别人讲出国家未来和声名前途这些缥缈远大的话题。
只是仰仗着别人给与自己力量与安全,等别人心情不好了就随时可以将自己一脚踢开。
“虽然是第一次听,但是感同身受。”罗塞塔自嘲般笑了笑。
“那就更容易明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易格斯微微颔首:“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这样一个人说这种话很奇怪,但其实我,和荷鲁斯王国,都是一样的。都在仰人鼻息。”
“……因为这里是四战之地?”伊莉娜试探着问道。
“没错。看来你还是知道一点的。这个国家如今的窘境。”易格斯肯定道:“荷鲁斯不过是夹在大陆中部的一个小国。为了要生存下去,只能在大国之间不断来回斡旋。这种行为,说得好听点叫艺术,说得实际一点就是无奈。”易格斯摇摇头:“即使荷鲁斯举倾国之力,也未必能够挡下德洛特十分之一的军事力量。有这样的实力差在,即使对方的军队在你的领土上开过,你也未必敢说什么。”
“……你是指十年前德洛特和拉格纳克两个大国公然在荷鲁斯王国边上开战的事情?”伊莉娜立刻反应过来。
“没错。看来还有人没忘记安宁港事件。”易格斯露出了比罗塞塔更为苦涩的自嘲的笑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其实是没太多选择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