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响起欢呼声，好像是完成了一种新型的改进版投石机。

她穿着睡衣，走到阳台边，拿出手机，乱按了半天，终于把眼前的场景勉强拍了下来。

然后她又回到房间内，在自己的桌子前边坐了下来，看着乱糟糟堆满书籍的书架和桌面，感到一股由衷的无力。

……

上一次像这样无聊地翻着朋友圈、问答网站和小说网站来发呆，是什么时候？

她仔细想了想，大概不远。

那时候她生了病，一个人呆在医院输液室的临时病床上。

一想到那时的场景，那种永恒的孤独与荒凉便再一次漫上心头。

……

今年春天第一次急性胃炎的时候，那个医院的大夫还没丧心病狂到让她住院检查肝脏。

值班的是个老大夫，只说她是吃坏了肚子，挂三天盐水。

她就坐在输液室里，无聊地刷着手机。

此时，黑色五月运动还没有开始，网络上一闪而逝的热点还在“联邦福彩在线”的事儿。

当然，这个热点仅仅存在了一天，就被整个互联网抹除了。

虽然直到现在还能在一些问答网站上依稀看见只言片语。

什么“联邦的未来在青年”，没头没尾的一句评论，让不明事态的人时常看得莫名其妙，却可以一句话获得数千点赞。

但经历过那一天网络舆论的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怎样一件事情。

上午有个人发了视频。相当莽撞而露骨，单刀直入地揭露了玉田山地区的一家老虎机店面——打着联邦在线福利彩票的旗号，光明正大地吸引着大批的“堕入此道之人”。仔细一查发现它名义上属于联邦福彩中心旗下企业，实际上已经有百分之八十多股份被实质性私有化，落入其它数百家空壳公司的控制。

无数人在这赌之一道坠落，而那机器上居然还写着“福彩在线，利国利民”。

光明正大的赌场，符合联邦法律。

那一天之内，无数小道消息传得满天飞——包括之前曾经在五年前揭露过此事的记者，平时每条微博转发加评论不到10，在这一天里，他的个人微博却涌入了上千个前来围观的联邦网民。

然后这天晚上，视频被删了。

铺天盖地的其它消息，每时每刻都在互联网上不断涌动。没了视频，过了三天，大家就把这事情给忘了。

她清楚地记得，有个匿名用户的发言——“我真的很佩服这个up主，敢举报这样的庞然大物。世界能变得越来越好是因为他这样的人，而不是我这样的怂x。只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更希望总统能彻查此事。希望一切都好。”

和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他确实很怂，只敢匿名回答这个问题。

“但……你的怂，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让大家看到我们的存在。”下面的一条匿名回答对上面回复道。

“别说了，怂站都已经接到x彩在线的什么《请立即删除侵犯我司合法权益的侵权内容律师函》了，只要联邦议会没法通过界定新型老虎机的法律，他们一直都能披虎皮作大衣……这种东西年收益少说几十个亿，不知道给上面输送了多少利益。”

“这个问答居然能存活那么久，上次251不是立刻就被删删删了？唉，说明这次的这个玩意上头不够硬……后面没有十二大家族。”

“好了，别给嘴巴开光了，这一段再过几天肯定也被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要求整改。信息管制是他们一向来对付我们的利器……我向你保证这一楼存活时间不超过一星期。”

“话不妨说，错不妨认，园林不妨照修。老百姓嘛，就是争的一个道理，您让他气顺了，咱们这事儿还是照办不误。——和珅”

“回复楼上：现在连道理都不给了。”

“在线老虎机开办之出，机器生产和维护业务就包给了沧州的一家注册资金只有几百万的新成立的皮包公司，再怎么蠢笨如猪都知道几十个亿的业务包给一家没来历的小公司是什么情况。我还去查了，这个皮包公司实际控制者是一个叫HAISEN CONG的小投资公司，注册地点在特立尼达和多巴哥，一个超级迷你的小岛国……”

“按照以往经验，某些出个公告罚酒三杯；然后挖出up黑料，风向变一变，找不到视频，不了了之。”

“为什么现在的人喜欢阴阳怪气地回答？因为正常说话的都被删了。”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反动派是世界上最害怕言论自由的一个集团。它们害怕人民翻身，害怕人民认识大时代的真面貌，更害怕自己的丑恶暴露在人民大众的面前。所以它们用种种卑劣无耻的手段，蒙蔽人民的眼睛，堵塞人民的耳朵，封锁人民的嘴巴，不让民间报纸存在，不让正直的新闻工作者自由。——李存唐”

“你们知道吗，十多年前联邦电视台十三频道就报道过这个事儿，如今其它的往期节目视频都在，就报道这个福彩的节目视频被删了！”

“我们做的这一切不是无意义的，至少联邦博彩指数昨天跌了两个点。”

朱紫鸢又打开当时保存的截图，仔细看了看——这一连串全是匿名回答。

如果是几年前的她，大概还会对这样的事情发笑。但现在，却完全笑不出来了。

任何优秀的喜剧，都有一个悲剧的内核。

她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电影，叫《小丑》。在寝室里无所事事的她，把那电影捞出来，花了几小时，重新又看了一遍。

看着那一根一根又一根的稻草，把那个活像小丑的家伙如同压骆驼一般压得崩溃。

在那黑暗天幕下，小丑性格扭曲，直至完全时常。

朱紫鸢此时看着寝室阳台外边的场景，看着那火焰照亮的黑暗天空，与电影里的哥谭市如出一辙。

她知道，没有一只骆驼会被一根稻草压死。

十二大家族和他们的狗腿子在联邦积蓄得太久，经济崩溃得太久，所有一切的果，都已经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埋下了因。

而什么光天化日下的赌场，什么大学提升学费，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导火索罢了。

……

5月9日。

春末的细雨之中，李冲第一次回到了玉田山。

家乡的新一轮大罢工已经持续了146天，比黑色五月运动还要早，但却悄无声息。

中京的媒体并不关注这里的事情……他们长篇累牍地报道今天哪个大学又开始搞事了、明天哪条街上又满是黑衣的人群。

而玉田山七湖六镇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罢工，居然就这样被盖过了风头。

要知道，这里可是联邦传统的重工业区！

从民用的化工厂、电子机械厂、精密零件厂，一直到半军工级别的枪支器械和自行火炮工厂，全都坐落在这座名为“玉田山”的大山周围。七个大湖的发达水运体系，使得这里产出的工业产品能够快速地相互流通、并运向联邦各处以及海外。

在稻城街头，穿着蓝色工人装的游行队伍沉默地行进着。一路走到了广场上，他们掏出了之前携带着的巨型横幅，上边写着一大堆的红字。

“谁都能一帆风顺啊？谁这辈子还不遇上点儿事啊？你就拿我来说吧，过去大小也算个干部。我不是跟你吹啊，十八岁毕业我就到了自行车厂。我上过三次光荣榜，厂长特别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组长。领导一直跟我谈话，说单位要搞机械自动化，传统人力要减员，生产线要挪去岘港。当时我就表了态，咱工人要替联邦想、替工厂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然后两个带头的、穿工人装的老人，给那横幅点上了火。哗啦啦啦地一下，众目睽睽之下，正面横幅燃烧起来，在细雨中狂舞。那雨丝也扑不灭这橙红色的火焰。

所有那些字全都跟着横幅化为飞灰的时候，人群热烈地欢呼起来。

接着一群年轻人走上了台去，摆了好些音箱，放了各种架子鼓和收音设备。没过一会儿，人群再次欢呼起来——原来这是一个工厂里的年轻职工自己组建的摇滚乐团，马上要开始表演。

前奏一起，就让人觉得十分耳熟。这是摇滚版的……国际歌！

“从来都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上千人在音乐的节奏里高唱起来，声势极为浩大。

刚下火车、跟着人群走到了这里的李冲，感觉身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虽然他在网上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有几十万粉丝，平时在网上也享受着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算是很有“排面”了。但今天亲眼看到这真正的“排面”，还是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

两个星期前，黑色五月运动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在中京中文大学念书。

他曾经在学校的一个小礼堂里，对着几位嘉宾“舌战群儒”，把那什么青年前进报的副总编喷得狗血淋头，把整个“招募女义士帮助泻火”的事情也喷得狗血淋头。

那一段，被在场的一些认同他的观点的人给拍成了视频，上传到了网上。第二天他就火了——无数人都站在他这一边，对他表示强烈的支持。

他也就一下子成了网红——原先他只是一个给虚拟主播做时间轴和录像剪辑的兼职视频工作者，在虚拟主播的那些圈子里小有名气，有三万多粉丝。结果这一段视频，让他的粉丝量一下子暴涨了三十万。

无数人希望他在这样的时刻继续为那些希望改变、但又抵制“倒车和混乱”的人发声，无数不赞同黑色五月、但又急迫地希望联邦做出改变的年轻人希望他能替大家发声。

他曾经冥思苦想这困局的解法、这联邦的出路。但在他看到千人高唱国际歌的那一刻，他联想到了以前查阅的数千篇社会调查报告和相关论文。一个闪念划过了他的脑海——激进的、气势磅礴而充满力量的念头。

高中时候读过的《李存唐语录》仿佛和眼前的场景叠合到了一起。他明白了。

当天晚上，他回到了自己的家，写了一篇视频文案，叫做《我有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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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大家除夕快乐！

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就更新一大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