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才下定决心远离了它，但坐到它身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这也许并不奇怪。
毕竟当时我也没突发奇想地上前去坐这个座位，最后的些许犹豫也没有斩断……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
一脸微笑的伯母——神绘渚，我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儿、优理的妈妈。
这个温和的女性在确认了我就是苏忆后，仔细地打量着我，脸上的笑容未曾消褪过。
她分明没在笑吧。
很难受的发现了这个问题，我心情有些悲凉。
对方并没有认同我，拥有一种‘我已经看到结局了’的余裕。
很明显，那个结局并不是什么好结局。
我原本还想着在考验结束的那一天拿出实打实的成绩和其他方面的努力让对方可以认同自己，以至于优理和她妈妈的关系可以进一步的缓和。
可是，那份强烈的不认同就像是在说‘你们是不可能的’一样，我真的，相当的受打击了。
呼……即使如此也要厚脸皮地坚持下去。
“咳哼。”
伯母清了清嗓子，似乎是想要提醒我她接下来说的话是大事，为此而装模作样，所以我也如她所愿的把注意力集中，如同一个差生在考试前听老师划重点。
然后，伯母她收起了笑容，带有一丝居高临下怜悯的，不再有细细打量那般让我觉得紧张，只是扫了我一眼，把视线投向不远处优理所在的那个沙滩排球室。
“嗯，苏君，是叫苏忆，对吧？嗯嗯，很好听的名字喔，你的父母很会取名字呐，而且长相也很可爱，就我……emmm……苏君刚才是怎么称呼我的？”
不像是骗人的话被说了出来，我忍住自己想要疑问一下的冲动，抑制住，露出笑容，礼貌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伯母，我刚才是这么称呼您的，不合适吗？”
“要说不合适的话也确实不合适，因为我是称呼你为苏君的吧？我是把你当作同辈来看待的，苏君这么称呼我，就有种辈分错乱的感觉呢。”
“这样可不行。”我适时地苦笑说道。“就算伯母您确实年轻的就像是优理的姐姐一样，但是要是称呼像同辈一样称呼您的话，优理她会责怪我的。”
“嗯，苏君很会说话呢。”
伯母她不禁喜笑颜开，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改变称呼。
“嗯嗯，就是这样哦，就伯母而言，觉得苏君很讨人喜欢，伯母也想跟你多谈一会儿。”
“那我可能需要先回去一趟跟大家说一声，毕竟我是出去给大家买水的，太久不回去优理可能会担心。”
“呼呼，不用那么麻烦，伯母虽然也想跟你多聊聊就是了。”
面对如此提出建议的我，伯母她轻笑两声摇了摇手指表示拒绝。
然后微微地眯上眼睛。
“而且，你也发现我的来意了，对吧？让你七上八下的与我聊天，伯母也觉得良心难安。”
“所以……”
我抿起嘴唇，并没有说其实我觉得多聊聊天多闲扯淡什么的也挺好。
我知道，伯母她要开始了。
“嗯，所以，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苏君，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柔和的笑容，温和的女性，吐出一点点悠远的意味和，
残酷的话。
真的、哪怕一点都不想明白话语中的意思，被动的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最恐怖的，最害怕的，仿佛让人快要哭出来的，幸福就要消失的末路倒计时。
哈……哈……
头脑有点发胀，我保持着笑容，看着伯母和她一样的碧绿色眼眸。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能坚持。”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我立刻摇了摇头。
“不对，我会努力到让我没必要坚持。”
伯母又笑了。
温和的笑容变了点味。
仿佛自己的坚持，自己的觉悟不过是小孩子们的过家家。
“苏君，你和优理很像哦，但是，那孩子比你更坚强。”
伯母微阖着眼，也是摇了摇头。
“不，是更钝感吧。”
不易察觉的，对于优理的一抹心痛。
不知为何的，我感同身受。
但却无法接受。
我和优理很像什么的……
“很多对你来说是很难过的问题，对于她来说，是很难察觉到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忍受的事情，对于那孩子来说，却并非不可以忍受。”
啊……因为优理很擅长忍耐吗？
这种事实让我感到很痛苦，我不想让她忍耐痛苦，相对而言，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感到愤怒。
而我，则是那么的，那么的脆……
“所以，就像现在露出这样表情的你来说，又能坚持多久呢？”
“a……”
漏出一点声音。
当伯母如此说到的时候，我才发现到。
又来了。
确实是又来了。
霎时觉得很羞耻，不想承认的同时，脸上火烧。
看着如此窘迫的我，伯母她也只是没有恶意地笑笑，一如往常的看着我，话锋一转。
“那个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唷。”
“嗯，我知道的，伯母。”
“那孩子，跟她吵架的时候，不管我说了你有多大的毛病，她都会毫无顾虑地原谅。”
“——什……？！”
脑袋如同断了根弦……感觉几乎自己快要疯了的同时，我午休了自己的嘴巴，理智在悄声说话。
——不对，应该不知道。
长谷川的反应，还有优理自己的反应，每一个都无法证明这一点，没事的，没事的。
“哦对了，那件事，因为没有办法说明你的不好，所以我并没有说。”
“嗯，我知道了，谢谢伯母。”
我勉强的笑笑。
“不，这个没有说明白，也是我的失责，我向你道歉。”
语毕，伯母很郑重地跟我说“对不起”，这样却更令人揪心。
“没事的伯母，请您继续说，之后，您和优理怎么了？”
“……之后，你应该知道了，我失败了，既然女儿那么喜欢你的话，我也就满足一下她这少有的诉求了……嗯，伯母我也不会否认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觉悟有多么脆弱——这样的想法，不过，也在前两天她的到来后彻底失败了。”
伯母说到这里，不甘心地瞥了我一眼。
“那孩子，真的很少有笑……还笑得那么幸福，作为母亲，我还真是失格呐。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同了你，即使优理她是个很能忍耐的孩子，在那么多麻烦下也能让她笑出来的你也绝对是合格的。”
如果没有反转的话，那这句话就绝对是骗人的。
“但是，看到了你之后，伯母才再次明白了，果然要眼见为实才行呢。”
“……”
“那孩子说过她很喜欢你，我也相信你是喜欢她的。”
伯母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温婉的样子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但是苏君，你真的很敏感呢。”
“那孩子可以忍耐的伤口，你都会责怪自己；那孩子未曾察觉的痛苦，你都可以为她难受。”
恐惧，再一次的萌芽了。
对，没错。
如果苏忆变得强大，是以伤害到优理为代价的，那变得足够强大以至于不再需要伤害优理之前……
“虽然你说过自己会坚持到不需要再坚持的时候，但是……”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我究竟能坚持到那一个时间吗？
呃——那份恐惧终于闭环了。
喉咙明明觉得干涩的快要死了，
却没有丝毫力气去拿起近在咫尺的水瓶。
哈……哈……哈……！
然而伯母她还没有说完，温婉之中，那股最开始就发觉到的不认同。
“况且，苏君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的女儿呢。”
“不对。”
即使是不礼貌的发言——但我已经无暇顾及了。
只有这个不能被否定。
因为这是优理……
优理所相信的。
我喜欢优理，这是被我最喜欢的那个女孩儿所感受而肯定的事物。
唯独这个——，不管再怎么被否定也好，我也不能退步！
“别忙着否认，苏君。”
干脆无视掉我的这份决心，眼中闪烁着的，是仿佛在宣告‘我的这份心情更为重要’的愠怒。
神绘渚的语气完全变的严厉了起来。
“苏君你说你很喜欢那孩子，但是，你究竟有多了解她呢。”
“我知道的。”
如同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执拗地盯着伯母，我用尽力气的说道。
“嗯。”伯母微笑着肯定了。
明明我什么都没说，她就肯定了？
这是……什么啊…！
“优理她，以前从来不看动画，也不看网络小说。”
…！
可是，优理看动画的时候很开心，网络小说更是着迷到让人担心的程度。
“不是很会说华夏话，也不是很了解华夏文化。”
哪怕说话断断续续，和她交流时也觉得很舒服。
“不会做家务，认真做的话总是能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很会做家务，还总是跟我抢活干。
“做的饭比我还好吃，但做的不熟练容易出洋相。”
做的饭特别好吃，并且非常熟练，让人赞不绝口。
“不会安慰别人，不常说话，平常基本只穿一件衣服，家里虽然有洋娃娃，但从来不会抱。”
会穿各种各样的cosplay，会穿兔子睡衣，包括今天的漂亮装扮，喜欢玩偶娃娃，还会给它们起名字。
“……说话做事不会斤斤计较，虽然很固执，但她很少表现出来。”
很固执，固执到让人服输的地步，我总是争不过她。
“即使不喜欢，也还是会天天去拉小提琴，没有梦想，没有主见——呵呵，苏君你可以尽情嘲笑我哦，我作为母亲的失格，让她变成那个样子，像是瘆人的霓虹人偶一样，老实说，我真的很讨厌那个。”
不对。
优理一点都不像那个玩意。
优理……她有梦想的。
我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个夕阳之下的教室，少女温馨的表情绝不会骗人。
温婉的女性惨笑一下，然后，她的注意力再次放在了我身上。
“喜欢你之后，她的变化很多哦。”
——瞳孔骤缩。
“那个孩子，花了一年多的时间，真的很厉害吧？花了这么短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一个叫苏忆的人梦寐以求的女孩儿。”
“与之相比，连你自己都会觉得你自己太差劲了吧？苏忆，我对你的表现很失望。”
诶？
全部都是因为我？
梦想也是，性格也是，爱好也是？
怎么可能——虽然我想那样的否认。
啊……没错，没办法否认。
可能唯独我——没有任何办法否认。
“或许你觉得自己一直很努力了，你很喜欢那孩子了，你为她着想为她起早贪黑，已经无数次无数次地鞭策自己了？”
“没……”
我没这么想。
可是真的吗？
你真的没这么想过吗？
“可是苏君，你知道吗？我见过这样的一种人，他们无数次的否定自己，贬低自己，鞭策自己——装作自己好像是在反省的一样。”
伯母的目光无比严苛，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然而，他们只是害怕别人来斥责他们而已，因为自己对自己的话不痛不痒，所以才由自己来斥责，苏君，伯母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哦。”
这样的话，就像是锥子一般，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贬低自己的话语，说多了，就没有意义了，你是在以自虐为逃避手段而已。”
就像是鞭子一样，鞭挞我，驱赶着我。
“事实上，你无法为了优理做到更多，那个叫做童心怡的小姑娘，那个叫做白沫儿的小姑娘，包括那个叫做冰儿的小女孩儿，你无法为了优理而拒绝她们，不、你自始至终都无法面对她们，不是吗？”
对我大声骂着‘滚远点，别靠近我女儿’。
“不去面对她们，不去面对问题，不去面对那孩子，一直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满足的惩罚着自己，这样的你，苏君，你认为你能承受优理对你的习惯吗？你能坚持到，不需要你再坚持的那一天吗？”
……
能吗？
“能的。”
轻声而又坚定的，说道。
伯母这次没有出声。
“因为我被她如此的，如此的喜欢，所以，一定能的。”
感受到了她的喜欢。
痛切地，感受到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个女孩儿爱着我的证明。
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就应该是我这个样子的吗？
无比的怀疑，无比的不肯接受。
这份沉甸甸的心情我真的有资格承受吗？
但即使如此，如果是她的话就没问题。
“没那么了解她的话，之后的时间再了解好了，没那么喜欢她的话，之后更喜欢她就好了。”
如果是她的话，这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会尊重优理的愿望。
哪怕承认自己的爱比不过她——这样暂时的小小的妥协，我也愿意。
但我不会放弃。
无论如何都要坚持。
去了解，去发现，去亲吻少女以前的模样，记忆，情感。
然后苏忆会更喜欢优理。
这份喜欢不会画上终止符，只是因为——
“优理都那么那么喜欢我了，我就绝对不能放弃。”
这便是，理由。
深深感受到少女的爱的自己，最重要的理由。
“谢谢你，伯母……”
“是吗？”
神绘渚微微一笑，那并不能说是对我的答案感到百分百满意的意思。
“那我便拭目以待吧，小忆。”
话音落地，她不回头的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