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做一个梦。

在梦里,我坐在天台边缘晃荡着双腿,眺望远处的夕阳。

我依稀记得,我做出如此危险的姿态,是在知道了“那件事”之后。

当时我企图反抗,或是哀求,但是得到的仅仅只是冷漠与嘲笑。

他们说,命运如此安排,这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凭什么我就可以要求得到特殊对待?

我很想反驳他们:“从来如此,便对么?”

可是母亲的沉默,父亲的期待,让我无法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层亲情的羁绊,让我无法反抗,只能在绝望的沼泽中越陷越深。

可是当我以为父母坚决的态度,是因为别无选择时,我却知道了她的存在。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会被抛弃的那个,我的职责便是站在台前,承受所有的伤害,直到我的躯体变得破破烂烂彻底倒下。

而她将会踩在我的尸体上,汲取我带来的养分,夺走本该属于我的爱,幸福地茁壮成长。

然而我知道了这样残忍的真相,我却恨不了她,我反而把我的爱灌注在她的身上。

她是无辜的,她并不知道真相。据我所了解,她很善良,甚至善良得可爱。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她一定会站出来拒接这份沉重的馈赠。

于是我拿着证据去质问父亲,他平静地与我对峙,然而他的眼神闪过的片刻的哀伤与请求出卖了他的想法。

我愣住了,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打算隐藏,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定会接受他们的阳谋。

我输了,输的很彻底。

从那时起,我仿佛失去了一切。日复一日的折磨几乎抽干了我的灵魂,我行走在光与暗的边缘,一步步迷失着自我。

于是我孤独地坐在天台上,在没有人发现之前,享受那片刻的宁静。

天台风很大,我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我站起身,从高处俯视的风景极其壮观,哪怕是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也是如此动人。

面对如此广阔的世界,我逐渐会被一种冲动所占据,因自身狭隘所限制的肉体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突破这囚禁着我自身存在的空间。

我在想,当我纵身一跃飞向广袤的世界时,我的背后会不会长出翅膀。

即便我没有羽翼,我也定能展翅飞翔,抵达我所期望的解脱和自由。

“同学,这里很危险,我们有话好好谈,请你不要激动。”

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他的语调里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惊慌。

怒火从心底升起,哪怕是片刻的安宁都不能给我吗?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他满头大汗,全身都在颤抖,看得出他很紧张。

我顿时觉得很可笑。

过去曾经有过无数的俊杰接近过我,我知道他们有些人是看上了我的外貌,有些人则是看上了我的身份以及我身份的价值。

然而后来他们却突然远离了我,哪怕是那个我有些倾心的男人,也冷漠地告诉我他并不值得我喜欢。

“您这样的大小姐,我暂时还配不上您。不过请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是您忠实的粉丝,要是不嫌弃,您自然可以选择我。只是等到那时,或许我们的身份会产生一些变化……”

他的笑容带着胜利者的讥讽,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我才看穿他肮脏的想法。

知人知面不知人心,原来他的所有温柔,礼貌,关心都仅仅是伪装,他和那些虚伪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同。

我给了他一巴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你会后悔的。”

他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难道我已经沦落到需要一个内向的少年安慰自己?

我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那个,我是你的同班同学……我配了一把天台的钥匙,我一直把它当做秘密基地。我只是想上来偷偷待一会,没想到看到你要自杀……”

同班同学?

我怎么不记得班上有这样一号人?

等等,这张阴沉的脸,难道是女生们传言的那个恶心死宅?

我眉头一蹙:“谁要自杀?”

“没人,没人。不自杀就好,不自杀就好……”

他松了一口气,接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说道:

“我以前看到一个说法,很多自杀的人最后一刻都是后悔的,证据是,90%跳楼而死的人,都伤在手部,肘部或者腿骨,因为在最后一刻他们采取了撑地的姿势,他们想活下去。”

“你可是我们男生眼中的女神,不管怎样也不能自杀啊。你这么漂亮,没必要走到这一步,还要那么多人喜欢你,追你呢。”

“你看我这么不受欢迎,整天被欺负,我都没有想到过自杀。”

“我这个人很笨,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或者劝解的话,但我知道每一个想自杀的人一定很痛苦。如果你很痛苦的话可以告诉其他人啊,不要憋在心上,这样会更痛苦。”

“人生不是追求幸福,而是在逃避痛苦。就算没有幸福,也不能想不开啊。”

少年绞尽脑汁想要开导我的笨拙模样让我感到好笑,不知不觉间我竟然憋着笑,不知不觉间流下了眼泪。

他不知所措,很尴尬地挠头。

被他这样一打扰,我看夕阳落山的企图失败了。

但是我却久违地感到一种轻松感。

上一次有人关心我,是在什么时候?

从女生们那里,我听说了这个少年的很多传言,但是那些传言都跟这个有些内向,却很真诚善良的少年对不上。

他仅仅是开口对我说话就仿佛已经耗尽了勇气,不停地劝导我,更像是在掩盖自己内心的紧张不安。

我突然对他产生了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啊?”

他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我。

“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吗,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接着浮现出“女神问我名字”的狂喜。

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这人太好懂了吧。

他腼腆地笑着,日暮时分,他脸颊上沾染着绯色的暮光:

“我叫凌久。你是白安安同学吧?”

“没错。”

我轻轻跳过去,刚想接近他,他却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腿还不小心撞到管子,摔了一跤。

他赶紧站起来,视线飘向出口,似乎在做逃跑的打算。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我突然产生了逗逗他的心思。

“凌久同学。”

他立刻挺直身板:“在!”

“你叫我安安如何?”

“蛤?”

他傻眼了,接着他似乎放弃了思考,拔腿就往出口逃跑。

“你去哪?”

“我突然想起来今晚有游戏活动,我先回去了!”

“哐当!”

看见再次被管道绊倒,摔得灰头土脸的少年,我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肚子疼。

真是的,为什么会有这样有趣的人。

难道他就没跟女生说过话?

我蹲在他面前,好奇地问道:“凌久同学,你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跑呢?”

“不是,只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好好说话,实在太紧张了。而且……”

他瞅了我一眼,接着低下头,小声道:

“我还没有和你这样漂亮的女生说过话……”

我在心里吐槽道:你是小学生吗?

“既然我们如此有缘,不如我们做朋友吧。”

“这,是不是太快了?”

“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伙伴?”

他猛地站起身,之前的畏畏缩缩被一扫而空,取之而代的是慷概激昂,眼睛里顿时发出了火焰在熊熊燃烧般的光芒。

“你读过资本论吗?”

“马克思、恩格斯那本?”

“国家与革命?”

“列宁写的那本?”

“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

这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接龙吗?

我喜欢读书,无论种类的书我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不过哪个少年人会去看这样的书?

我试探着回答:“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同志!”

他那激动得仿佛要落泪的表情把我吓了一跳。

同志?

这称呼太奇怪了吧?

不,他根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

但是,我好像并不讨厌。

我莞尔一笑:“那么凌玖同志,我们就是朋友了。”

他满脸阳光地敬了个礼:“是,安安同志!”

到这里梦就中断了,似乎后面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虽然这只是一场奇奇怪怪的梦,但我仿佛真实经历过这件事。

不过这个叫凌久的少年,总让我出戏。似乎他换成她也毫无违和感。

说起来,我到底是怎么和她相识的呢?

完全没印象了。

嗯,总之明天去问问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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