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泠然从前山山崖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深夜，山间弥漫的雾气小了几分，但依旧足够迷惑视线。
近了大殿，剑宫之中一片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烛火的光芒。这个点剑宫里其他人大抵都已经睡下，周遭便十分安静，只极偶尔地传来几声老黄的轻吠和黑猫白猫夫妇短促的尖叫，大概是这三个又在玩什么奇怪的三兽行游戏。
叶泠然下意识地压轻脚步声，快步地在剑宫楼隔间走过，往自己的房间去。
渐渐靠近自己的房间，叶泠然的脚步也不由得稍微欢快了几分，而就在这时候，他却突然发现在不远处自己的房间门口外，站着一团白色的影子。
山雾依旧很浓，再加上是夜里，叶泠然实力又受限，隔着很远自然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却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只依稀看出有个人样。
“总不会是五指山上的贞姐姐半夜睡不着来找我唠嗑了吧……”叶泠然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等渐渐走近后他才发现那团白色的影子竟然是大师姐简素。
少女不知何故这么晚都没睡下，还跑到他这边来，她对着叶泠然的房门，脚步有些躁动不安，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或许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简素甚至没有听到从身后传来的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瞅啥呢师姐？咋这么晚还不睡？”
叶泠然从后面拍了一下简素的肩膀，被吓到的少女顿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便转身一脚朝着叶泠然身下踢去，后者慌忙朝后闪退，才堪堪避开这狠毒的一脚。
“是，是你啊小师弟……真，真巧啊，在这儿都能遇到……”待看清身后人是谁之后，简素才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想法，她讪笑两声，有些尴尬的说道。
叶泠然狐疑地看着简素，这丫头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往常自己吓唬她，她都会不依不饶地要跟自己大战三百回合，今天咋那么平静。
而简素此时也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叶泠然，小声问道：“师弟你……你怎么在外面？”
叶泠然早就想过自己半夜外出可能会被人发现，为此，他也早就想好了合理的对策，当下，他对着简素，面色不变，表情平静地说道：“哦是这样的，我之前要睡下的时候，突然看到窗户外面有一只会飞的猪，我不寻思着这最近肉价贵，山上开支挺大的，就想着能不能把它抓回来改善下伙食……”
简素挑了挑眉，少女半信半疑地看向叶泠然，见他两手空空的样子，不由得问道：“那猪呢？”
“飞走了啊。”叶泠然一摊手，“飞太快了没撵上，咻地一下就没影了……”他边说边做手势，用以表明猪飞得有多快。
简素眼皮子跳了跳，这明显扯淡的理由也亏得叶泠然能编出来，但她今天不是来打假的，便也没有揭穿叶泠然的谎言。少女看着叶泠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打算要说些什么，却被后者抢了先。
“天冷了，进去坐坐吧……”叶泠然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
叶泠然把桌上的灯点亮，温暖明亮的火光一点点地驱散房间里的黑暗，坐在桌边的简素的身影也渐渐清晰，叶泠然这才发现少女的头发上沾了不少水珠，是雾水，她先前应该在外面站了不少时间。
简素的表情有些微妙，她不断地搓着手，神色间显得有些局促，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还是简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所以说师姐你找我有啥事？”叶泠然给简素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顺势坐到她对面的位置，看着少女被烛光映红的脸。
简素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尔后便小口地抿着茶水，神色间有些犹豫。
“就是……”或许是觉得事不能再拖了，少女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声开口说道：“就是前两天跟你吵架的事情……是，是我的错，我知道师弟你是关心我，我不该那么说你，那样不好……”
叶泠然心里一动，有些惊讶，他倒是没想过一向死要面子的简素会主动跑过来认错，这可是比看到一只会飞的猪还要稀奇的事。
只是叶泠然的惊喜还没持续几秒，简素便又泼了盆冷水道：“不过师弟你也不用再劝我了，那个剑我还会继续练下去，大比之前我一定要练成……”
叶泠然顿时一阵头疼，这丫头的性格真的让人无比苦恼，她一旦认定的事往往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好听点这叫坚持不懈，换个词就是犟。
“这个剑还是太过诡异了，师姐你听我一句劝，这剑你先放放，等通明境之后再练……”叶泠然摇了摇头，皱着眉沉声说道。
“……”
少女沉默着，像是在思考其中利弊，半晌之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缓声说道：“抱歉师弟……这件事我不能听你，我会在大比前……”
“你就不能听听话？”叶泠然猛地一拍桌子，神色有些不悦，“你也知道这是魔剑，以你现在的实力境界根本就不够支撑这几剑，现在乱练根本就是在拿命开玩笑，你就非得……”
“我知道啊，小师弟。”简素平静地看着叶泠然，她在笑，“可是，我有非练不可的理由。”
“什么鬼理由……”叶泠然嘟囔着。
“我打不过易如日。”
“易如日？”叶泠然一愣，他皱着眉说道：“打不过就打不过，大不了这次大比就先放他一马，你天赋比他强的多，等以后实力更强了……”
“可是我等不及啦。”简素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手，娇嫩的掌心处有着一道淡淡的伤害，她微微笑了笑，“我已经等不及要杀他了。”
“为什么……”叶泠然喃喃着。
“前两天我又偷偷下山去了……这事你不许跟师傅说啊。”简素警告道，“我又去了归云楼，想着去找上次被我救下来的那股女孩，问问她最近怎么样了，我还偷偷拿了师傅几两银子，准备到时候带给她呢。”
“那个女孩其实我早就认识了，我叫她小云，她一直叫我剑仙大人，她有个妹妹，才几岁，很怕生，但很可爱。那丫头平常生活过得可苦了，又是自己又要养妹妹的……这些我都记得。”
“可是我没找到人，银子也没送出去。”简素说着轻轻歪了歪头。
“我问了好多人都没人搭理我。”
“她死啦，就冬至那天晚上，我们走之后她就死了。”
“易如日把她杀了……还有她妹妹，才几岁大，很怕生，但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会笑，很可爱。”简素静静地看着叶泠然，神色间有着说不出的悲哀，叶泠然愣在那里，像是有股寒气从他脚底直直地蹿进心里。
“师弟，你说我该怎么办？”简素微微歪着脑袋，注视着叶泠然，神色平静而悲哀。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起来，他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叶泠然不知道，他修剑数百年，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问题。
“或许还有别的……”
叶泠然缓缓说着，但他很快便停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那个易如日的实力起码已经八境九境，而简素还在五境，差了半个大境界，这是几乎任何术法灵决都无法弥补的差距……
但镜的那一剑可以，那剑本身就不属于入微这一境。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叶泠然皱眉沉思着，简素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小脸埋进臂弯，烛火舔舐着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叶泠然自然是不想让简素在通明境前学那一剑，可这丫头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横跨一个大境界，而以她现在的实力想要打败易如日，除了用出这套剑法的第一式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可能——可这代价太大，以现在的简素来说，代价会是生命。
这是个近乎无解的死题。
叶泠然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简素身旁，手轻轻地按在少女的天灵盖上。
他突然有些喜欢“近乎”这个词。
少女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叶泠然，却没有拒绝叶泠然的摸头行为，只是心里微微一颤，有种微妙的感觉。
“师弟……”
“师姐你听说过一句话不？”叶泠然轻声笑着，温柔地问道，而在简素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上微微逸散着清光，清光顺着简素头顶，缓缓地渗透进少女的体内。
“什，什么？”头上传来一股热热的感觉，一股奇异的酥麻感让简素浑身都变软了起来，但同时又很舒服，简素微微咬着唇，生怕自己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叶泠然长长地出了口气，注视着少女的眼睛，缓缓地说道：“仙人摸你头，送你一条命。”
随着叶泠然的声音，一柄小小的金色长剑，在少女的气海之中缓缓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