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峰每到冬天的时候，早晚往往多雾，今夜也同样如此，入了暮之后雾气便开始弥漫，到了半夜时分就将整个剑宫笼罩在其中。
叶泠然手里提着个篮子，在寂静的山道上走着，夜晚昏暗，被树林笼罩的山路上满是雾气，脚下坑坑洼洼的路并不好走，但叶泠然走得很快。
穿过山道尽头的密林，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起来。这里是前山陡峭的悬崖，极深的雾气之中，一团红色的影子在山崖边若隐若现，叶泠然瞅见那人，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叶泠然往山崖边上走去，只是他还没走上几步，少女清冷的声音便从雾气之中悠悠传来，让叶泠然停下了脚步。
“哦？剑宫的小剑士你又来了？嗯，就在那待着吧，别靠太近。”
自上次叶泠然偶然撞见镜之后，他几乎每天这个点的时候都会偷偷地从剑宫中溜出来，到这山崖边上来，看能不能再碰见镜。
多数时候叶泠然都是无功而返，一无所获，但也有几次还真的让他给碰到了。对于几次三番的“偶遇”，镜也没有说些什么，只告诉叶泠然不许他离自己太近，之后便也就各自赏景，各看各的，互不相扰，彼此之间也极少对话。
对于自家徒弟有些生冷的语气，叶泠然倒也不恼，他自嘲似地嘿嘿笑了笑，在自己平常坐的大石块旁蹲下，把胳膊上挎着的篮子放下来。
“我带了些点心和桃花酒，你要不要来点？”
叶泠然朝镜的方向喊道，大雾之中他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红色影子。当然，其实就算天晴的时候叶泠然也看不真切，镜总是会在自己的身体四周补下一层模糊的结界，用以遮挡他窥探的视线，对于结界这种手段，镜从小就很擅长。
镜沉默着没有说话，少女的身影在山崖边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就当叶泠然以为镜拒绝了的时候，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一阵奇异的波动，一股力量挟卷着叶泠然身侧的篮子往镜那边去。
叶泠然嘴角勾勒出上扬的弧度，他隐约记得自己闭关之前这丫头还不会喝酒，每次骗她喝酒她都会被呛得小脸通红，酒力发作之后镜就会四处乱跑找叶泠然让他抱抱。
然而五百多年过去，这丫头喝酒的动作俨然已经熟练，再也不会因为几滴清酒而变得双眼迷蒙，双颊通红地乱喊师傅我们去睡觉吧之类的话。
想想还真有点可惜。
“多谢。”
镜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生疏冷漠。此时的镜虽然把叶泠然视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她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也不相信一个入微一境的弱鸡能对她堂堂圣者造成威胁，故而她接过叶泠然的酒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喝起来，丝毫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清润的酒水滑过喉咙，并没有寻常酒水的刺激，只有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镜有些惬意地微微眯起眼睛，柔软舌尖在红润的唇上舔过，将残余的酒水收回口中。
这桃花酒是叶泠然从瑜子兮那里偷来的，烈度不高，但味道很好，带有桃花的清甜，酿酒的法子是剑宫世代流传下来的秘方，据说是当年剑仙所独创的酿酒法。
没错，就是叶泠然。
这酒也是当年叶泠然常常骗镜喝的那种。
“今晚月色真美啊。”叶泠然坐在石头上，赞叹着，抬起头来朝天空看去，入眼处却满是浓雾，别说月亮，便连天空都看不见踪影。
对于叶泠然这种刻意没话找话的行为，镜没有搭理他，她一向沉默寡言，不喜欢过多言语。少女小口地抿着酒，没有刻意地用修为去压制清酒的效果，酒力发作之后，她白皙的双颊上便渐渐地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并且有着向耳根蔓延的趋势。
叶泠然其实猜错了一些事，五百多年过去，镜其实依旧不胜酒力，即使是果酒，多喝两口之后依旧会脸红头晕，但她学会了用自己的灵力去压制酒力，不让自己喝醉。
因为在这五百年里，她知道自己喝醉之后不会有师傅把她温柔地抱到床上，再替她压好被子。
叶泠然不知道。
“哎……”
镜听到那个不知名的小剑士的声音，微微偏过头去，一滴酒液顺着少女的唇角滑落，在衣领上留下痕迹。
“这两天都没见到你，你去哪了？”
叶泠然坐在大石块上，无聊地扔着石头玩，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却只当做是自说自话，并没有奢望着镜会回答。
这些天里都是这样，叶泠然常常会试着和镜说说话，但少女并不搭理他，叶泠然多数时间都是在自言自语，只偶尔镜才会懒懒地应上一声。
“去城里转了转……怎么，你有事情要找我？”
或许是叶泠然带来的酒让镜心情变好了很多，她破天荒地说了很长的一句，叶泠然发誓，这是他这些天来听镜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叶泠然犹豫了一下，他确实是有事情要问镜，就是关于简素从她这里学来的那套剑法，叶泠然现在失了境界，竟有些看不穿镜自己创造的这套剑法。
“我家师姐好像曾经跟前辈你学了几招剑法，她在运剑的时候常常会有灵力不支的情况发生，而且还会折损精气寿命……”叶泠然顿了顿，缓缓地将简素身上的情况说了出来。
镜听了叶泠然的话后沉默着，心里倒也有几分惊奇，因为她当初只是随意地向简素施展了一遍剑法，却没想到那丫头还真的记住了几分，以她现在的实力境界，贸然练这剑，确实会有这种状况。
“我当时就跟她说了，这是魔剑，不是你们正统剑宗所学的剑，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有什么关系？”
镜面向着叶泠然所处的方向，以她的实力自然是能透过迷雾看清叶泠然的脸，心里便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我在想些什么……”镜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还请前辈告知一下该如何缓解这种情况。”叶泠然清朗的声音穿过雾气传入到镜耳中。
镜静静地听着，想了几秒之后，她突然笑了起来，一直都毫无表情的脸上骤然变得生动，如误入凡尘的九天神女。
“你很在意你的那个师姐嘛？”
镜没有回答叶泠然的问题，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戏谑的味道，少女在结界中，一手托着香腮，微微歪着脑袋，注视着叶泠然脸上表情的变化。
叶泠然愣了一下，他从没预料到镜会问出这种问题，同样的，他也没想过为什么自己会特意跑过来替简素找解决方法，明明这丫头前两天还因为这事跟叶泠然吵了一架，把他气得半死。
“在意吗……倒也……嗯，倒也说不上吧……”叶泠然斟酌着自己的词句，他回答得很慢，“那丫头虽然脑子不太灵光，还经常咋咋呼呼的，话又多很招人烦……”
“但她毕竟是剑宫的人，对我们都很好，她要真的出什么事了的话，大家应该都会很伤心吧。”叶泠然缓缓说着。
“你喜欢她吗？”镜平静地看着叶泠然，他想了几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叶泠然愣住了，紧接着便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有……我曾经有过喜欢的人。”叶泠然缓缓说道。
镜沉默着，长久没有说话，叶泠然则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团红色的身影，脸色不是很好，却也没有离开。
“那剑逆天地规则而出，故不为天地所容，使剑的时候无法借用天地灵力，而只消耗用剑者本身的灵力……”
镜空灵的声音悠悠传来，叶泠然静静听着，心里稍微有些诧异，尤其是在听到镜说这剑是逆天地规则而创造出的，即使是他心里也忍不住一惊。
“这剑极为耗费灵力，剑法三式，每更高一重，所使用起来便耗费更多灵力，若剑者本身灵力不足，它便会主动吸取用剑人的精气寿元来作为补充……”
镜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第一式的话，需要你那个师姐到达通明境后方可使用，后面两式依次递增一个大境界……”
叶泠然有些诧异地看向镜的方向，从简素当时的描述里，镜当初可没跟她说过这些境界限制。
镜注意到了叶泠然的视线，从他的表情里便猜出了叶泠然想说的是什么，少女微微歪了歪脑袋，神色很是无辜，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