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点生气，也有点焦急。

“我说让你过去和她住……”

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命令，可是似乎还没有说完他心里想说的一整句话，我就没回答，一直等着他把剩下的话也说出来。

可是我没等到，他的喉咙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却说不出一整句话。

他看着我，好像是喝多了，眼圈有点红，和我对视几秒低下了头，错开了我的视线。

“你当初让我留下来，现在又赶我走？”

我真的生气了，毫不留情的质问他，质问这个和我在一起十多年的父亲，他凭什么当初要留下我，现在又把我扔给了我妈妈？

“不是赶你……”半晌，他憋出这样一句毫无分量的话。

“你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我可能现在眼神很可怕，但我就想狠狠地瞪着他。

“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了让你操心了？”我问。

“不是……”还是刚才那样，他总是会停顿很久才回答。

“那我是不是不听话？”

“不是……”

“那你是不是嫌……嫌我是个麻烦。”终于，我把这句伤人的话说出了口，对于照顾了我十多年的他，这句话很显然是禁句。

他起身又去乘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告诉我我说的全部都不是他要我走的理由。

“我想让你过得幸福一点儿。你妈妈生活稳定了，姓乔的也愿意接受你，在他们家里他们可以更好的照顾你。”

“那你当时凭什么不让我跟着我妈妈？”

他有些恼火我的无理取闹，急躁的回答：“因为她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一个女的带着你工作生活更麻烦！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我不去。”我站起来，拿着碗筷就要往厨房走，想这段对话就此结束。

“你得去！”

这句话他是冲着我吼出来的，声音之大，我手都不自觉的抖了一下，差点把碗筷丢掉。

“我更喜欢在这儿……”

“这里有什么好的！你一个孩子就会跟我赌气！他们能好好照顾你，我呢？我还需要你来做家务，给我做饭……我从来没带你去游乐园玩过，我从来没出席过你的家长会……你一直瞒着我家长会的时间，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多休息！儿子，我亏欠你的太多了……”

他哭了，哭着把心里憋着的话说了出来，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我放下碗筷注视着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工作的繁忙让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看起来比别人疲惫，头发里掺杂的白丝已经变得非常明显。他不会抱怨工作辛苦，可是他却会抱怨我的所作所为。

我越想讨好他，不给他添一点儿麻烦，他越是内疚。

在他眼里我是一个早早就懂事，会主动洗衣服做饭，会拖地扫地，甚至为了让他能多休息一点儿连家长会都不让他去的儿子。

这种太过懂事的儿子，让这位父亲越来越难过，他觉得是他自己拖累了我。

“你小时候我们在租房子住的时候，我打呼噜太吵，你都不忍心叫醒我，结果第二天在车上打瞌睡……我的衬衣脏的用肥皂洗的不干净，你用洗衣粉拿手搓，手都被洗衣粉烧的破皮……给我大雨天跑去公司送伞，路上摔的满身是伤……”他用手捂着脸，好让我不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你这么小就能做那么多事情……我呢，我连当爸爸的职责都没做好！每次说请你出去玩我都会加班忘记，每次天气不好都没法接你，想做顿好吃的连你爱吃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什么事情都自己藏着不说……那天你回来我看你趴在桌子上哭，是因为元旦联欢会大家都有父母陪着，你自己一个人被同学笑话，结果找他打架被老师训了。我想安慰你，你见了我马上装着什么事没有，不肯和我说。”

“好多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扬起了头努力不想让自己继续哭下去，可是泪止不住，顺着他的脖子浸湿了他的衣襟。

“我不配做你爸爸啊……”说到这里，他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断掉了，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餐桌上嚎啕大哭，这句话应该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

在他心里我更应该去妈妈那里和乔叔叔一起生活，我既听话又懂事，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我。

人上了年纪，心里想的东西越积越多，可忘记了最原始发泄方式的他们，就一直把这些藏在心里，一件一件、一层一层。也许会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情，也许会因为一件大事，这些积攒起来的东西，埋藏在心底的东西……一股脑的顷刻而出。

我不是一个会安慰别人的人，更何况这是我老爸、我父亲，一个和我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亲人。

哭过之后，就会好受很多了。

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我从来没看过他那么久，印象中高大威猛的老爸，现在瘦弱的好像一碰就倒。

也许是因为爱我的心，所以才能用这副身板坚持下来吧。

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想跟着他生活。我不会因为会给妈妈添麻烦而不选择妈妈，而是跟着这个中年大叔的这几年我明白了——他太爱我了。

他的暴发不是因为我，而是他自责，那些关于我的记忆都只是他自责的引子，其实我也经常给他惹麻烦，可是当老爸的男人……怎么会记得儿子的坏处呢？

归根结底，他的爱让他带着有色眼镜看我，关于“没尽到职责”是他早就放在心底的负面情绪，时间久了自然会发酵。

“老爸。”

我看他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把他从座位上扶起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领子湿了，脏……你别……”

他有些手忙脚乱，我没管那么多，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等待着他也抱住我。

而这一次我的等待没有落空，他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和脖子。

记忆里，父亲的怀抱应该是像乔叔叔那样随意温和。可是老爸的拥抱是结实厚重的感觉，仿佛要用尽毕生力量去拥抱，却又害怕伤害到我。

“我不走的，我要陪你。”

“儿子，你……”

我拍了拍他的背，“没有什么称不称职，没有什么配不配。你永远都是我老爸。”

“老爸，我要说我爱你是不是太矫情了？”

“臭小子……”

“我爱你。”

在这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会孤单，会寂寞，会觉得总是少些什么。

如今我抱着这个男人，他会默默拦下这些，什么都不说。他用拼命工作向我笨拙的表达着他的爱，用故作轻松的话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我的感情。

我没有他想的在这里那么不幸，有他……我总是幸福的。

妈妈的爱温柔细腻，是如沐春风的爱。

而老爸的爱简单直白，是直言不讳的爱。

我没法阻止他们之间的爱远走，可至少我想把握住他们对我的爱。

没有一个人天生就喜欢过着不幸的生活，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