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飞快地打字：“老子可还没死呢，理想又不能当饭吃。我就想火，我就想红。”

说着这样言不由衷的话来，约翰再次感觉到了一丝心酸。

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发来一段语音。

“想写出商业化的文章来，我教你吧。就你们那边的受众群体来讲，你需要做的事情有几样。要尽量把句子切短，段落变多，这样文化承受能力偏低的那些读者，能够耐着性子把文章看下去。词语要低级化，目标受众要瞄准中产阶级的低素质青年，瞄准他们作恶的yu望。他们在现实中无法作恶，你就要用主角在文章里代替他们作恶，让他们有代入感。他们在现实中无法做出贱贱的模样，你就要代替他们，让主角在文章里犯贱，并且别人还整不死主角。主角吓流，主角色B，主角目空一切，主角觉得全世界都围着他转，主角不尊敬他人，所有的B都由主角来装——这样你就向成功迈出了一小步。”

约翰听完这话，沉默了。

如果是三年前的他，大概会慷慨陈词，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扭曲了文学的本质。

但现在，他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那个前编辑还在继续说：“你知道以前我们内部怎么培训吗？总编随便拿出一本扑街小说，随便翻开第一章，然后随便找着一段话，指着里面的一个词汇，说，‘怎么能用那么高级的词汇呢？’你们看看这个家伙用的这些词汇，‘帽子戏法’，‘一语成谶’，都太高级了，读者一看就觉得你在装.逼，谁要看你装这种臭逼？而且你们看，第一章出来，这个女主就在抠脚。女主角怎么能有抠脚的习惯呢？女主角是要把所有一切小屁孩认为美好的价值全都堆砌上去，不管你写可爱写温柔写傲娇我都不来管你，你怎么能写女主角抠脚？你以为你写的是破萝赛东那种抠脚女主播？你不扑街谁扑街？”

“总编的话其实适用于大部分像你们这样的受众定位的网站。他当时就讲，简介和第一章出来一个牛.逼的男主角，不管是潜力牛.逼还是一开始实力就很牛.逼。女主角嘛，‘堆砌一切的正面价值’……她早已经不是人了，而需要成为一个披着人类外壳的价值集合体。当然，外貌也要美美美，除了美还是美，全身上下所有一切特征都突出一个写在脸上的大字“美”，用身体的每一粒细胞去戳中读者对美人的最邪恶的想象力。”

“弄一个金手指，让主角享受快速成为上流阶级的**，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其实和炫富获得kuai感是同一个性质的东西，只不过变成了读者带入主角之后同步享受主角装B的kuai感罢了。毕竟每个人都曾经妄想着自己就是千百万人里面被神的力量从金字塔的底部一路拔升到顶端的那个幸运儿……当然，还要加一层遮羞布，比如这个拔升的力量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智慧’。”

“而且现在大家都发现了，给观众提供低劣的东西，观众也还是会买账。不管是哪行哪业，都是一样的。你看电视剧界，没必要请演技好的演员，没必要搞轻巧的剧本，小鲜肉一来，大家还是照样点击流量上天。你看动画界，前几年的一部《平凡职业世界最强》，评分低到谷底，制作低劣得不行，照样流量爆炸，照样一大堆人看着津津有味，一边吐槽着沙雕还一边点进去看完，本质上是因为这些人就喜欢这样低劣而沙雕的东西。做各种喜剧视频，没必要剪辑得特别精致、没必要配各种bgm还斟酌几个小时渲染情感，没必要像喜剧老前辈一样花几个月雕琢各种台本，随便起个骇人听闻的标题然后对着某个网络现象或者文艺作品一通狂喷，自然会有无数流量来捧。资本逻辑就是，既然提供低劣的、制作粗糙的、低成本的东西也能赚钱，为什么要提供好的？反正总有没见过好东西的新韭菜可以拿来噶，05后噶完就去噶10后，10后噶完就去噶15后。”

“而且噶完之后发现，这些韭菜远远比正常的观众、正常的读者要优质。正常人要讲求逻辑，好的要夸，不好的要批评。韭菜可以xi脑，不仅对内容没有高要求，而且会不断地吹捧你，等你火了之后，就算你写出来的是一坨屎，也有一万个韭菜来给你洗地，把你捧成文艺之光。”

约翰回过了味来。一瞬间，他大彻大悟，回复了一句：“多谢高人指点。”

“唉，其实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些。我不想看到又一个有理想的青年堕落到那种地步……”

“吃得上饭才最重要。”约翰回复，“谢谢，真的，对于我来说真的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