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送葬的歌声,黑色献祭的起点。
她是王,骄傲地扬起头颅,银色的长发随风而散,那一刻,她最美。
但此时此刻,迎接她的是赤红色的天空和……
地上汹涌的人群。
打倒她!人们咆哮着,想要冲上那座钟楼,把那位王,从王座上拉下。
却有一个人挡住了他们。
你是谁?愤怒的人们叫着,向着那个人冲了过去。
那是王的骑士,她终身的守护者。
他疯狂,他浴血,为了王最美丽的一瞬间而甘愿化身修罗。
染血的天空映照着他血红的身影,直到他满身伤痕,精疲力尽。
他用剑劈砍出的道路,终于将伤痕累累的他送到了王的面前。
王停止了歌唱。
不许死。
嗯。
我不准许你死。
嗯。
所以,站起来。
嗯。
骑士回答着,支撑着想要站起来。
下一秒,骑士颓然地倒了下去。
你可以的。王轻声说,你是我选择的骑士啊。
啊,真是个不懂风情的王啊。骑士想着。我都已经快困得睁不开眼了。
但是如果此时的我,有一个站起来的理由。
那绝不是因为你的命令。
而是……
对啦,所以我要再次站起来。
为了那个王不知道的理由。
然而这个时候……
去死吧!人们发出愤怒的吼声,无数的箭矢如同蝗虫般恶狠狠的扑向王和骑士。
看到了吧?现在,才是我站起来的理由。
骑士用自己的身体,做成了最后,也是最坚固的护盾。
王。
对不起啊。
到现在我才站了起来。
你一定很生气吧?
所以才说,对不起啊……
好了,别哭了。你是王者啊……
最后,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
王……
其实我……
骑士……从钟楼上掉了下去。
啊啊,真是不公平啊,为什么到最后的最后,都不给我机会啊……
作为一名高二学生,洛嘉遥的这种行为已经足以治他于万劫不复之地——上课竟然胆敢乱写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简直罪大恶极,令人发指。
其实他在写这篇诗篇不像诗篇,短文不像短文的文章的时候,就已经在想着此时站在讲台上狂讲数学题的老班突然发现了他正在做小动作,然后学着古代太监的公鸭嗓子叫着:「来人呐!拖出斩首!」……想来倒也有点威武霸气,算是便宜了身高不过一米六三的老班。
不过说实话,就算是发现了,老班对他这种行为也毫无办法,这货成绩稳居年级前十,一些“你要是想上课不认真听的话,就把成绩搞好啊!”之类的大招也没法对这家伙使用,真是十足十一个难啃的骨头。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学习效率以及整个班级良好的学风,洛嘉遥被安排做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被“逐出中原”了。
这次写的还不错吧,很有宿命感的样子。
洛嘉遥这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语文不太好的他竟然能一气呵成地写出这么多句子,要知道他平常可是懒得动笔,作业都不怎么做的。
随性而为,随意为之,这就是洛嘉遥的座右铭,很有点闲云野鹤再加上那么点哲学意味的感觉。
所以把这次写作……归类为发神经,应该不会错了吧。
洛嘉遥从面前堆起来的书里费力的抽出那本被冷落了大半节课的数学课本,象征性地翻开,玩这一招就是为了避免老班那些烦死人的闲话,然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瞪着一双死鱼眼,洛嘉遥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此时乃是春天,窗外的世界就像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春》里面说的,“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洛嘉遥觉得这段描写并不能形容此时此刻他对外面春天的理解,于是他翻了翻课本,又找了一段“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
对了,这才美嘛。洛嘉遥欣赏着这股风带来的气息,就像一位资深酒鬼正在嗅着陈了二十年的女儿红的酒香一样。
陶醉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不期而遇的,这才是随性而为,随意为之,对吧?
「咳咳!」
老班的咳嗽声把洛嘉遥的魂给勾了回来,讲课讲得口干舌燥的老班闷了一大口水,然后才继续刚才的没说完的话。
「……于是,我们班迎来了一位转校生……」
「啊啊,真期待啊。」
「听说是女生诶!不知道长得什么样……」
前面的两位不停地窃窃私语,嗯,这就是男高中生咯,正处于青春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期……
其实人家女生长得怎么样和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但他们却仍然热衷于讨论这个问题。
洛嘉遥作为一名男高中生此时就能看出与众不同来了,作为处于荷尔蒙分泌最旺盛时期男生中的一员,他似乎对女生丝毫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这怎么可能?只不过没碰到心动的罢了……都说了要随性而为了,搞不准哪天洛嘉遥就喝高了,然后跑到人家女生面前大喊大叫:「喂!你!对啦!就是你!做我女朋友吧!」
……然后要么被人家男朋友一拳打爆,要么被人家女生大叫「非礼啊!」之后被冲上来的那群英雄救美的男生无数拳打爆……
照这么看来似乎无论怎样都是被暴打一顿的份啊!洛嘉遥一声长叹,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这话的时候嘴里一股酸味,嗯……其实葡萄是酸的……
其实洛嘉遥又何尝不期盼和生命中的那个人相遇,他有时候就看着窗外,构建一下自己和另一半相遇的场景——秋高气爽的时节,自己一个人走在落叶缤纷的道路上,黑色的小夹克里面衬着一件白色的T恤,耳朵里塞着耳机,静静地听着音乐。眼前的刘海刚好把眼睛挡住了,留下了一片阴影。配合着落叶飘落的节奏,堆砌出萧瑟中的一种执着。
原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的落叶道里,遥远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孩。能看清楚的,是随着秋风飘动的乌黑长发,以及不断奔跑的曼妙身影。
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两个人背对背站着,心有灵犀般的一起缓缓回头……
很带感吧?这才对嘛!按照这个剧本走才对嘛!
虽然概率比较小,但每年秋天去落叶道碰碰运气,总能撞上的啦……
「所以说……转校生和我没关系啦,今年再去碰碰运气吧。」洛嘉遥伸了伸懒腰,今天,又是无聊的一天啊。
教室里一片惊叹的声音,低低的交谈声把沉醉在窗外景色的洛嘉遥吓了一跳。
洛嘉遥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窗外一眼,但作为这个班级的一员,不了解一下能令这个班级如此惊叹的事情实在是说不过去。这一点洛嘉遥同学很是有点自觉性的。
洛嘉遥左手支着窗沿,这不仅有助于他把整个眼睛能扫的的区域向班级内部转移,还能带给他一种俯视芸芸众生的快感。
然而没等他慢慢欣赏转校生同学略显羞涩的自我介绍,黑板上偌大的【言悠】两个字就将他搞的有点六神无主,啊咧?什么时候转校生介绍已经做过了?这无声无息地有点过头了吧?传说中的神隐就是在说这个吧!
而且转校生人呢……神龙见首不见尾,看起来必然是一位修炼了什么上等武功的高人!
回过神来的洛嘉遥突然发现自己俨然已经成为了全班的焦点,无数道原本游离于这个教室各处的目光此时此刻齐刷刷地聚焦到洛嘉遥的身上,这让瞬间享受到国宝待遇的洛嘉遥手足无措起来。
怎怎怎么回事?洛嘉遥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却发现没有人理睬他,每个人仍然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后。
难道我身后有什么……
他猛地转头。
那是一个女孩。
一个中规中矩穿着校服的女孩。
洛嘉遥一直觉得这个学校的校服简直就是渣到一定地步了,不但在设计上存在左边袖子长右边袖子短等等一系列不合理的问题,而且还不能紧紧跟上时代潮流,穿上该校服的学生们就象是一群群放大了且没带红领巾的少先队员,很傻很天真。
但是这个女孩穿着的时候,这个校服一切的缺点都变成了优点。
洛嘉遥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从理论上来讲,这样的女孩只应该存在于诗篇或者画像里,是艺术家巧夺天工妙手偶得的作品。她有着一头靓丽的银色长发,就象是动漫里那些人物的银色长发,而不是现实中那些技巧拙劣的理发师帮你染得白不白银不银的银发——这更让人觉得这个女孩不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她只有存在于虚幻之中才不让人觉得突兀。
女孩面无表情,她慢慢地伸出一只手。
这整个班级在真正意义上达到了“寂静”这一理论境界,本因因此而感到欣慰的老班此时却正傻愣愣地瞪着女孩,真是把全班同学的一番好意都当成了驴肝肺了。
「我能坐在这里吗?」
我能坐在这里吗?这本来是一个疑问句,是一个带着询问语气的委婉的请求方式,但在这个女孩说来,却象是一种命令一样,令人无法抗拒。
「啊……可以啊。」
想必当年武则天也是这个样子的吧,悄悄微服私访到男宠家里的时候,面对由于毫无准备而目瞪口呆的男宠,淡淡地指着他旁边的椅子问:「我能坐在这里么?」但这淡淡的语气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保管你无论是三教九流里的什么路数,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谢谢。」
女孩款款落座,动作如同具有古老谱系的贵族般标准。
「……如大家所见,言悠同学是一位外国留学生……」
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的老班老脸一红,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份虚无缥缈,看起来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这个解释,
「大家以后要多多关照她啊。」
老班催人入眠的讲课声再度响起,洛嘉遥经常觉得抱着本数学书如同念经般讲课的老班不去少林寺那可真是我国这座千年古刹的一大损失,其讲课声高绝不起伏,分贝始终如同用铡刀铡过一样维持在一个相同的数值上,这就使得除了前面几排的同学碍于老班的压力而不得不强打精神听课以外,后面的大家直接就东倒西歪,只不过利用了书本等手边的物品做出了巧妙地伪装,令这整个课堂呈现出一片认真听讲的假象罢了。
洛嘉遥也是如此,从理论上来说距离老班最远的距离果真不是盖的,这个座位的优势在于:只需要简单地把书本堆在桌子前面,就可以产生「看起来在认真听课但其实已经睡得昏天黑地」这样令人满意的效果,当然前提是你不能打呼噜。
幸运的是,洛嘉遥睡眠习惯绝对良好,不打呼噜不磨牙,保证了安静睡眠的可能性。
就稍稍睡一会吧,洛嘉遥调整了一下书本的角度,在确定除非老班发神经跑到他面前不然绝不会被发现之后,就舒舒服服地准备趴下去睡觉了。
「……银发的魔女赤着脚,立于钟楼的顶端,大声地歌唱。」
这个突然想起的声音清冷,沉静,不带一丝杂音,就像醍醐灌顶一样驱走了洛嘉遥的睡意。
而且意外地好听,洛嘉遥感到一股如同在炎炎夏日一口闷下一瓶冰镇饮料的快感。
「那是送葬的歌声,黑色献祭的起点。」
这个内容……是刚刚写的那篇小文吧?洛嘉遥下意识地摸了摸抽屉里的小本子。这个小本子是洛嘉遥用来记录灵感的东西,上课也写,下课也写,走路也写,睡觉……额,就在梦里面构思,以便明天上课下课走路的时候,能够不时地记上两笔。
洛嘉遥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不出两年,这个小本子将会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她是王,骄傲地扬起头颅,银色的长发随风而散,那一刻,她最美。」
洛嘉遥知道这是坐在旁边的那位新转校生……啊咧?叫什么来着?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这个女孩的霸气,霸气和霸气,名字什么的倒是忘了……反正就是她在小声地念着自己刚刚写的那篇小文,但是……小本子好端端的放在抽屉里呢,就算这位转校生身手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在洛嘉遥没发现的情况下从抽屉里拿走它啊。
既然这样……在逻辑上就是个悖论嘛……洛嘉遥不相信这个女孩能够一字不差地写出和他相同的文章,从概率学上来讲,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
那你妹的搞毛线啊!洛嘉遥挠了挠头,大惑不解。旁边的女孩仍然在小声念着……哦不,是背着那篇文章,看起来似乎是要把这整篇文章背到底的样子。洛嘉遥几次想要打断她,但是碍于……那什么,对方是女孩子,对吧?而且互相还不认识,就这么打断她好像不太好……
好不容易等到她背完了,还没等洛嘉遥发问,女孩就转过头来看着他……带着一种类似于期待的眼神……
洛嘉遥立刻联想到小猫一类的萌物,当他们做完主人吩咐的什么事的时候,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主人。
「啊……背的很好。」
洛嘉遥小声说,他本来还情不自禁地想拍怕女孩的头,手都抬起来一半了才突然想起来还不认识对方,所以临时改成了抹头发的动作。
没看出来吧没看出来吧……洛嘉遥感觉脸上像火烧一样,好在女孩仍然保持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洛嘉遥的不安。
「你还没想起来么?」
女孩把头缩到书下,琥珀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洛嘉遥。
「想起来什么?」
洛嘉遥也把头缩到书下,迷茫地看着女孩的瞳孔,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哦,对不起……不过我确实忘记你的名字了……」
女孩摇摇头。
「不是我的名字。K.K,看着我的眼睛。」
K.K?我还C.C呢!
洛嘉遥禁不住想起来《叛逆的鲁鲁修》这部作品。看着你的眼睛?喂喂,不会出现GEASS什么的吧……
话虽如此,洛嘉遥还是顺从的照做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个K.K到底是不是指自己,但是女孩的话语里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东西。
「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么?」
女孩的瞳孔突然由琥珀色变为血红,然后说出了就算是洛嘉遥来看,也觉得不着边际的话。
这是什么?新世纪的告白方式么?
等等……告白?
这个想法是如此令洛嘉遥吃惊,以至于他都没有察觉到女孩瞳孔颜色的变化。
「回答我。」
女孩催促。
对于洛嘉遥来说,女朋友就像海市蜃楼般的幻境,看得到,却摸不着,但是你知道有那么一块地方,能够给你希望,如果你能走出沙漠,说不定就能碰上它。
如果你能走出沙漠呢。
有的人天生强壮,他们能走出沙漠,有的人就被放在沙漠的边缘,他们能走出沙漠,但类似于洛嘉遥这种既瘦小,又处于沙漠中心的家伙,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秋天的落叶道上来回跑着,幻想着有一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孩,能够在这个落叶道上,和自己擦肩而过。
洛嘉遥的好友,被誉为校草的米航曾经对他当头棒喝——
「女朋友是要找的!每年秋天都到落叶道去晃悠有什么用?」
「我是去锻炼的啊……」
洛嘉遥苍白无力地辩解。
「锻炼?」
米航被气笑了。
「就你这跑两步歇一步的德行,还锻炼?荒天下之大唐,滑天下之大稽!……靠,不用这古不古白不白的话骂你我都觉得不爽!」
但是,现在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啊朋友!脱团指日可待了!以后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都不再有什么激励的意义了啊!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洛嘉遥对自己说,只要说一声「愿意!」……甚至连「愿意!」都不用回答,只要你轻轻地点点头就好了啊!
初春的微风,充斥着温煦阳光的教室,老师喃喃的讲课声和……眼前等待答案着的梦幻般的少女。
洛嘉遥置身于其中,却产生了一种“这不是现实”的虚幻感。回答前的那一秒如同被无限延长,盘旋的记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复苏了。那是位于幽暗的深海中的一个身影,被锁链缠绕的,被牢笼囚禁的……
银发的少女。
她在哭泣,没有情绪的波动,没有情感的表示,只有无声的痛哭。她的眼泪一点一滴地散落到了幽蓝的海水里。
好了,别哭了。你是王者啊……
冷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