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妮莎没有动怒，表情反而相当沉静，也许是在尽力按捺心情之故，她的身体有点发颤，这句话的咬字也是字字分明。

“我不否定，也可以向你道歉，不过要怪就只能怪我的舞娘太过得力了吧。”

艾儿起身拎起裙摆缓缓一礼致歉。

“别演了。”

蒂妮莎把几份被茶水沾湿的文件移离桌子，放进抽柜之中。

“你明明没有那种意思。”

“哎呀，被你看穿了？”

艾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换来了蒂妮莎一个不耐烦的白眼。

蒂妮莎叹了一口气，露出稍有好奇的表情。

“我想你也是知道这个程度罢了。你又是怎么从中知道我讨厌洛马斯呢？我应该没有从任何行动中表露过吧。我是洛马斯的亲生女儿，你怎么会知道我不会和他联手呢？”

“要联手，你们早联手了，不用等到今时今日。戈尼格贝蒂就在你的领地附近，你只要有心，我肯定麻烦不少，甚至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和你聊这些，是吧？”

听了艾儿的说法，蒂妮莎摇了摇头，浅浅地吐出一口气息。

“你很聪明，但你的眼睛更令人讨厌。”

说这番话的同时，蒂妮莎的视线直取艾儿紫眸的深处。

她不得不承认艾儿的眼睛长得很漂亮，清澄而深邃，看似纯粹的同时又深藏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就像是看起来很清的湖汨，实际上水却深不见底一样。

“对你而言，你一定是十分厌恶自己的身世吧。”

“……为什么？”蒂妮莎扁起了嘴巴。

“尽管不是你能决定的，但是你肯定是想成为前阿德嘉伯爵的孩子，可惜你不是，所以你对此一直感到愧疚。前任阿德嘉伯爵一直对你疼爱有加，你做过的荒唐事也给你收拾善后。前任阿德嘉伯爵对你的疼爱肯定不是装出来的，把你视如已出，不管血脉，甚至把家业都交给你……当初他没有找洛马斯发难，闹得人尽皆知，为的也是保护你吧？”

艾儿笑了笑，像是感同身受。

“他啊，很爱你吧？”

蒂妮莎张开了嘴巴，却终于无言。她的身体重重靠在椅背之上，视线缓缓往下转去，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伴随着那一声叹息，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话：

“是啊，我父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能明白。”

艾儿这绝对不是客套话或是安抚。

她也有一个很好的父亲，而现在她的父亲很可能已经远去，她心中那一份空落感绝对不是错觉，而是确实存在的。

她此刻对卢提迪亚的仇恨，绝对不比阿德嘉少。

不，她其实也恨眼前的女人，因为她肯定早就知情的，却没有任何行动保护自己的父亲。这么说来，蒂妮莎也是帮凶。

“哦，我倒是喜欢你这种眼神。”

蒂妮莎却突然笑了出来。

艾儿一阵茫然回望过去，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她本来以为自己尚算平静的脸颊，事实上已经因为憎恨而变得扭曲狰狞，就连咬牙的动作也相当用力。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

她也不知道那种打从心底的愤怒会如此不受控制。

蒂妮莎不顾诧异于自己表情的艾儿，咬牙切齿地坦言告之：

“你说的都没有错，我确实痛恨洛马斯，甚至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没有多久就病死了，我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我是父亲独自养大的，他对我的感情绝不虚假。血脉在这一份感情面前就是个屁。洛马斯害死了我的父亲，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原本是打算等他坐上公王之位才加以发难，是吧？”

艾儿说出自己的猜测。蒂妮莎点了点头，半是嘲笑半是感激地说道：

“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但是洛马斯的谋士相当谨慎，事事小心，一步接一步来，我一直找不到很好的机会。但最近洛马斯好像疏远了他的谋士，他整个人变得急躁起来。”

“等了十多年时间，任谁都会急。”

艾儿见过不少这种类似的事情。

明明沉着了气经营良久，却因为越来越接近目标却仍不可得所产生的急躁，最终坏事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事情。他也许自己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但有些时候心情是难以控制的。

就像艾儿刚才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表情一样。

“他没有沉得住气，在尚未完全掌控王都的现在铤而走险，所以我才能找着千载难逢的机会。”

蒂妮莎忽然露出略带讽刺的笑容，挖苦般对艾儿说：

“坦白说，我原本打算让珞珈动手杀了你。”

艾儿愣了一下，接着才回答：

“她动手了。”

“动手了？”蒂妮莎先是一呆，但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看来珞珈更愿意把我推上去啊！不过，如果她真的动手了，你肯定活不下来。她啊，是个矛盾的家伙。”

艾儿早有所料，所以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蒂妮莎却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她没有把裙子解开吧？她的裙子不是很窄吗？那是她的限制器，她还能更快啊。”

蒂妮莎奸笑着这般说道，像是要反击艾儿一样。

艾儿回想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不过她也不介意，反正她也没有死在珞珈的刀下。

“对吧，珞珈。”

蒂妮莎忽然转向房间的角落。

艾儿愣了一下，接着诧异地瞪大眼睛，看着本来被封在下水道的珞珈毫发无损地从那里的阴影处现身。

她在哪里多久了？艾儿暗暗心惊。

“蒂妮莎大人，刻意揭开别人的秘密，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什么是君子？”蒂妮莎不屑地哼声，“而且我也被揭开了伤疤，你那个秘密算是什么东西？”

珞珈无奈一笑。

接着，她才看向艾儿点头示意，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

艾儿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也是被玩得团团转了。而见到了珞珈，艾儿就想起洛洛吉提出的建议，带着一丝好奇和不解询问蒂妮莎说：

“我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打算把我杀了，好让卢提迪亚坐上那个位置再把他拉下来，为什么又要和洛洛吉做那一场交易？”

“因为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蒂妮莎这句话不尽不实。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坐上那个位置，而我又发现你其实挺有能力。如果你真的是个花瓶，我肯定不会让你坐上去。我的父亲深爱这个国家，我不可能让一个废物坐上公王的位置。”

这句话大概是真的，不过她肯定还有所隐瞒，艾儿挑起半边眉头，考虑着该不该深究下去。

“还有一些不足，但这一点我和你都一样。”

蒂妮莎站起身体来，走到艾儿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她的动作令艾儿有一些惊讶，但也不难明白对方的意思。

臣服的意思。

不过，也许只是暂时的，艾儿能不能得到蒂妮莎的帮助，还得观看后效，而且她总觉得蒂妮莎早有此种打算，而不是因为她的游说。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蒂妮莎抬头问艾儿。

“我心中已有腹案……你的‘水果’已经随时都可以食用了吧？”

“五百之数，够吗？”

“攻进公宫也许不够，但调虎离山也许已经够用。从我踏进你的庄园那一刻，洛马斯肯定已经知晓，想必近卫骑士团以及黑狮鹫骑士团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

艾儿扬起奸诈的笑容，说出一个常用浅显但实用的计谋：

“擒贼先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