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压抑着怕被质问的胆怯，压抑着某种酸意从腹部上涌——空气那么肮脏，仿佛再呼吸一次就会忍不住呕吐。

“啊——略略……”

凌五明明曾无数过的想象过这一幕的发生，究竟要怎么检讨自己才好，到底要怎么道歉才好。

可真当这么一刻的时候，凌五却放弃了打好再推翻再打好无数遍的腹稿——可耻的逃了。

害怕被谴责，害怕被追问。

在与她那似乎没什么变化的模样接触，他发觉到了自己只有像野狗一样的落荒而逃。

沉湎之中的回忆从沉睡中苏醒了。

当来到了男厕的最里侧空间，他脱力地坐在蹲便器之外的小小余地。

在觉得凄清又宁静的那一瞬间，回忆中某一句话又再度在脑海中轻声念起。

‘可心，如果我不是真的喜欢你……该怎么办啊。’

‘唔！你别吓我啊，万一我真的当心了该怎么办呀？’

‘如果是真的呢？’

记忆中的女孩儿，面对他这样故意找麻烦的问题——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

只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如她平常，略带些傻气仿佛被神明眷恋的纯真笑容。

啊啊，为什么呢？直到如今凌五也想不明白，少年总觉得或许那个喜欢上他的她才是更为异常的存在。

——‘别瞎想咯，凌五你一定是喜欢我的，因为，你答应了我的告白，还想要和我交往。’

错漏百出的言语，蕴盖了无法言说的情愫。

明明少年在她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却真的很想要相信她这句言语。

——凌五无言地坐在小小的地板之上。

就一如记忆中的那场对话之中，少年最后的应答。

绝对算不上好闻，但至少不刺鼻的味道对他毫无作用，他望着稍显阴暗的天花板，大概计算着大海七八分钟后就回去吧，心里却想着越晚回去越好。

没关系的——可心她没见过小七，就算沫儿学姐与她弟弟认识也没所谓，以可心的性子多半呆不了多久，自己只要把握好时间，说不定就可以逃过一劫。

不过，恐怕凌五自己很清楚做到这点有多么难。

少年又怎么会知道白沫儿会什么时候提起他，穆可心又什么时候不会再叨扰呢？

所以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他知道的，但是——

比起直面那抹恐惧，他更愿意把希望寄托到只是这样的自欺欺人。

干脆，就这样逃跑？

忍不住去想最不切实际的选项。

然后随即被否认。

就算现在逃跑了——这之后又该怎么解释由逃跑所造成的烂摊子呢？

幸好他还有理智。

而剩余的这些理智暗骂了他的不成熟，让凌五混乱发热的脑袋多少冷静了一些。

只是可惜的是，勇气似乎不剩半点，虽然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但他还是没有丝毫勇气站起来。

去跟她见面也好，去跟她说话也好，都不想去面对，哪怕坐在这里只能增加不安的时间，他也依旧没有行动。

半裸着身子，只穿着泳裤穿在这里坐着其实很凉很难受的，少年却不为所动。

像是安心了，像是绝望，总之大概一定是疲倦了吧。

继续仰着头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最好一句话都别想，摊在间隔地木板上，少年祈祷着这样的沉默再长一会儿……

“凌五，你在里面吗？”

哈……不可以再长一会儿吗？

“凌五？”

站在门外，周可遥觉得这展开让人有些头疼。

“姐姐，那个时候凌五他是说了自己要去一趟厕所的，对吧？”

这并不是我幻听什么的吧？——少女用眼神确认自己的正当性。

“嗯。”周可欣则是出神地点了点头。

从刚才开始她就是这样了，真让人不放心。

凌五他也是，只慢了他一会儿的

我们都看到他拐弯的身影了，这个范围内又只有一个洗手间，现在他不回答，就只能引申出两个不同的选项。

一，他没去洗手间，而是在其他地方。

二，他在这个洗手间里，只是不愿意回话。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她不禁叹气，原本想让自家这个笨蛋姐姐好好玩一玩，察觉到了凌五对姐姐重要性的她也想帮忙打打助攻。

结果现在感觉全都要折戟沉沙了。

话说回来——那个女孩子那么让他害怕，该不会是他对那个女孩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了吧。

这个也非常想要好好问一下。

“凌五——，你真的不在的话，我们就要走了啊！”

最后又喊了一声，周可遥打定主意要是再没回应自己就要走了。

这里毕竟是男厕门口，就算现在没人也并不代表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本来两个女生站在门外就给人感觉很奇怪，更别说还大声叫着名字，她周可遥虽然性格跳脱了点，但也不至于会没事闲的到给别人说自己和姐姐是不良少女的机会。

——然后、依旧是没有回应。

只再等了三十秒，周可遥便不再犹豫。

周可欣出神地站在门前，眼中闪烁着身为妹妹的她所看不懂的神色。

“还要躲着吗？”

她开口了，明明是没什么变化的音色，周可遥却觉得很怀念。

就像。

“……爱丽丝？”

就像七年前一般。

那轮月亮，那片湖泊，那抹夜色扑下的波光粼粼，哪怕现在换成了只是装修不错的男厕门口，那个芳华绝代的女孩儿的神态言语——五分清冷，四分空灵，一分难以言说，一切的一切，似乎一如依旧。

原本想要一拖再拖却不得不被周可遥逼出来的凌五，张开了嘴巴。

他明明应该已经很累了，可如同一个见识到了神迹一角的朝圣者，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同杂草一般疯狂的滋生。

好渴，喉咙好干。

连这样的现状都不能理解，脑袋变得只剩下一个念头。

眼前的少女那么美——就像一个大号的爱丽丝，不是吗？

而周可欣只是觉得很累的叹了口气。

突然的一个念头——想让他现在画一张画——只是想了一瞬间就被她扔掉了。

同样被她扔掉的，还有七年前那个看似什么都懂但其实只是装模作样的某个幼小女孩儿。

她又变回了现在的周可欣，只是以“爱丽丝”为名的漫画家。

可环视了一圈，少年却还是嘴巴长得大大的，没有办法从自我感动中脱身，而自己的妹妹以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沉默着来回看了她和凌五一眼，首次的有些纠结。

“凌五。”

没有管这些，她做出了对于少年来说有些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举动——她提高音量，向凌五打着招呼，叫醒了自我陶醉中的他。

凌五好像在这时才终于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怅然若失了一会儿，而很奇怪的是凌五心中并没有升起什么“想要再看一会儿”的想法，他满足到了连恐惧都丁点不剩了。

刚才独自一人时的心情，也像是在骗人一样。

少年由衷地笑了起来。

在周可欣看来，这可能是单纯到甚至有些耀眼的笑容。

周可遥似乎能明白这种想要会心一笑的心情，但被更多情绪纷扰了心思的她却是变得有些疑惑。

刚才还恐惧万分，甚至还躲在厕所里玩自闭满是疲惫的少年，现在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的，由衷的笑着。

“抱歉，爱丽丝……额、那个，我有些失态。”

凌五抓了抓后脑勺，他似乎想斟酌一下自己的用词，犹犹豫豫地说道。

原本还想要问他点什么的周可遥看到他竟然不打自招，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然而就在此时，意外的人在这意外的时间提问。

周可遥睁大了眼睛，又是一阵惊讶。

“那个女孩儿，你喜欢她吗？”

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赘余的情绪，周可欣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凌五似乎又抓到了那一丝飘渺的感觉，眼神涣散地愣神了一下。

又像只是单单因为那个问题而感到迷茫。

“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样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何异常的有说服力可，少年本身却像是无法忍受这种事一般，画蛇添足地又多嘴了一句。

“嗯，但是，我应该……我是喜欢过她的。”

措辞越来越坚定，语气越来越彷徨。

——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懂恋爱是什么，也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他真的喜欢那个说着喜欢自己的前女友，喜欢穆可心吗？

——他真的不知道。

可是，他无法忍受。

——‘你一定是喜欢我的，因为，你答应了我的告白，还想要和我交往。’

说那句话的少女，她的笑容。

哪怕凌五从那其中得不到任何东西，哪怕在为那个少女所画的画毫无价值可言。

他只是想……？

而在他对面，周可遥觉得凌五在骗人——态度太不确定了——但她没有多想也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看向自己姐姐。

话题进行到这里她也知道在这因为两人不浅因缘中诞生的对话的节奏是有多么难以赶上了，所以不发表评论也不做出感想，周可遥等待他们的对话到最后。

“你是喜欢过她的吧。”

然后，少女闪烁着神秘色彩的双眼，为他如此肯定道。

周可欣抓起了他的手。

“不过既然害怕的话，就先别回去吧，正好我们后半段也没有好好玩。”

“姐姐？！”

“没事的，遥遥。”

面对错愕的她，周可欣依旧是冷静不在意地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