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终究是很难的事情，面对着两个不善的长辈的时候谷雨更觉如此。宋笙的推测还是有极限的，只听醋醋的只言片语便下了谷雨来更适合的结论，全然不顾瞳仁中还有一片空白。谷雨抓抓裙摆，她也突然想到，虽然小说改编权有关于编辑部和广播剧的公司；可醋醋拿不下醋醋爸爸妈妈，归根结底是她家家事，不可能轻而易举插入其中。而编辑部，广播剧公司，和她一个写作时长两年半的个人写作生又有什么关系呢，除了醋醋也是小说作者以外，她完全没有关联性，完全就是局外人，没有话语权可言。谷雨咽下似乎十分难以咽下的口水。这些都还不重要，她最怵的是——
“小同学，你今年，高三对吧。”
醋醋母亲给她递了一杯茶，坐在对面，眯起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人家。
“对。”
谷雨接过茶，点点头。
语气看似和蔼可亲，实则咄咄逼人。从莫名其妙的断句与逐渐狂放的声调便可听出，谷雨眨眨眼睛，享用着这杯茶。之前竟然还在期待什么很好的家长？从踏入进门的那一刻，幻想瞬间破灭。她明白，许是肮脏泛黄的书包和看着憨傻的大圆眼睛让他们瞧不起了。必须得让他们改观，那样才能接着谈下去。可就像宝可梦里地面系打飞行系无效一样，社交能力极差的小宅宅的打击盲点就是这个，怎么与陌生人搞好关系，他们还是觉得你特土的那种？
以书为舟，漂游片刻，谷雨所看的每一本书中或多或少，受欢迎也好不受欢迎也罢，主人公都是有朋友的。可是如何交朋友……书中有太多比这要更有趣的情节了，她不知多少次抚摸手中茶杯，现在只感到迷茫，大脑里所有的文字都被勒令停留在荒芜之境，飞不出，派不上任何用场。
她父亲摸摸下巴的一小撮胡子，翘起很夸夸张的男士二郎腿——夸张又不失优雅的那种翘。
“小同学你也是网络小说作者是吧。”
“啊，对。”谷雨点点头，将差点要黏在手上的茶杯放置于桌。不是那种上帝给玛利亚托梦告诉她会怀上耶稣的鲜明感觉，但隐约能感觉得到，这两位叔叔阿姨非常瞧不起网络小说，以及写网络小说的人。
“这样啊，那么年轻就开始赚钱还真厉害。我当时整天在图书馆里泡着，读书都读傻了，根本没闲心思想再去做些什么。”
“我最近也是隔三差五往图书馆跑，备考真的很难啊。”谷雨说话有些哽咽，她知道这句话其言下之意是在说她到高三还这般不务正业。
“对了，你今天来是来做什么的？”
“醋醋……就是你们的女儿，她所撰写的网络小说准备要广播剧化了，不过未成年人合同签字还要监护人的签名才行。所以我就来找你们了，我们的编辑是同一个的。”
“那为什么不是那个编辑来呢？让两个小孩子过来说，有点不靠谱吧。”
“她也很忙。况且我成年了，今年过完生日就十九岁了。”
“很忙就让你来？我是觉得这编辑也太不负责任了。还让小同学不上晚自习就大老远来这里。”
谷雨将裙摆扭得像在挤难挤的牙膏一样，翘掉晚自习这件事，不仅征求了宋笙的同意，她作为十八岁的成年人，也考量过相当长的时间。最后才得出这个一节课没什么大碍的结论和之后的行为。看上去有些没心没肺？她明明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只是一节课而已啊！能思考到那么多“理性之物”，谷雨之前尚且沾沾自喜着呢。
“妈！”醋醋按捺不住，看出谷雨的为难样子犹是心疼。
“你吼什么吼！”母亲用更为之响亮的声音怼回，“你擅自瞒我们去跟小说网站签约的事情，我们还没算清呢。”
“别对我用对罪犯的态度啊！”她猛地弹跳起来，取下双肩上的书包仍在地上。
“等等，醋醋你先别急。”谷雨也站起来，扶她坐回去。
“不是不爆粗口就算素质高了。”醋醋拿起书包，“同样，也不是所有口袋里揣着钱的人就高尚了。”她急匆匆地跑走，谷雨也不明所以一起追出门外，留下母亲一个人的骂声，久久回荡在屋里。
谷雨追到楼道的楼梯口处，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喂！”
“我父母就是那样，祖辈也不是什么高等人士，到他们那儿爆发了一下就认为自己高尚了，让你见笑了。”醋醋听声，逐渐走上来。
“没，没事，我就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真的很可笑。”醋醋一步又一步走上来，直到走完楼梯。“因为我的疾病，他们就对我过分严苛。我要是做好了，只会被说一句‘下次再接再厉’或是‘乘胜追击’，我要没做好，就是被各种谩骂，或是责罚。把我管得像厨房里的洗洁精一样紧。每天必须做什么什么，连拿零用钱买件心仪的衣服都得提心吊胆提防着被发现。时不时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地对自己的女儿。这也太过了吧。”她眼眶红了起来。
谷雨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谷雨的家庭完全是两个样子，云泥之别。
“醋醋，知道我一般那么难过的时候会去哪儿吗？”
“书店……？”
“你怎么知道。”
“魔法。”
“走吧。”
我国正值蓬勃发展，蒸蒸日上的时候。原本应被网络小说冲击而导致减退的实体书店，近些年来竟还有很高的回暖趋势，各大城市都逐渐在开新的书店，书店的店门近来也是搞得层出不穷。醋醋家旁边拐两个弯处，刚好就有一家名叫“东东佛书店”的连锁书店，非常出名。
“哇哦，我还有这里的卡。”
“不愧是谷雨姐姐。那我今天的书就有你请吧。”
“好啊，还有很多很多呢。”
醋醋听此乐呵地蹦到绘本区里。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稍稍蜕下成熟的模样，像起一位十一岁，甚至更小，来约五六岁的小孩子。谷雨也好奇地走到里面，看着醋醋一本正经挑选着书。
“不要急，好书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要细心地去哄。”谷雨点点头，扶住人肩膀。庆幸着是在上学日里来到这里，没有其他小朋友。不然可羞死人了。
“嗯！不过我很早之前就想买这个了。比我和谷雨姐姐还要大个好几岁的绘本呢。”
醋醋从书墙里抽出一本，谷雨稍稍欠身看，是台湾绘本家几米的绘本，于一九九八年出版的书，曾被改编成动画的《微笑的鱼》。谷雨知道他的绘本老少咸宜，与周星驰的电影“任何时间段看都能感悟很多”一样。依稀记得第一次见醋醋的时候，她说过绘本里面有时候会隐藏着给大人写的内容。谷雨点点头，其实真就如她所说，有些满是文字的书里找不到的艺术与深刻，在这里面倒是翻个齐全。比起美籍华人杨志成，和大陆的熊亮老师的绘本，谷雨觉得几米的绘本画风更加魔幻，他写的东西也比较晦涩一些。而此书，更是几米对曾经身患疾病的经历所给的纪念与告别。很值得一看。
“他有一条像狗一样忠心、像猫一样贴心、像爱人一样深情的鱼。”
“是啊。真是本不错的书。”
两人同时笑了一下。
虽然谷雨也看到了几本令她心仪的书，不过想着家中还堆积着一些未读的书，加上最近学业繁忙，她停下蠢蠢欲动的购买欲，只给醋醋所挑的那一本结账。
“很高兴吗。”
“我以为谷雨姐姐很小气的。”
“只是因为小姐在，所以平时都没有我买单的机会。”
醋醋突然停下脚步，望着接下来要走的路，脸上的笑容又突然消失。
“怎么了？”谷雨回头，看着她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回家的话，他们两个会怎么说我呢？”
“那大概会被吼一顿。”
“不想回去。”她缩了下来，在原地蹲着。
“嗯……要不然这样，醋醋，我跟你讲讲我家的事情吧。”
“谷雨姐姐家一看就很有钱，而且父母也不管。”
“可能是挺有钱的。”谷雨双手抓住路边的栏杆，栏杆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且父母一个星期也就那么一通电话。”
“我们换好不好。”
“不好，我可是很喜欢我爸妈的——但是，有时候我也很羡慕醋醋的生活，被人约束，被人授以崇高的期望。就像我爸妈，他们完全不管我，的确，很宠我，但完全是放养的状态。我在这里好不好啊，有没有认真学习啊什么的，这些话也不会说。就会在新年后嘱托我闺蜜两句。对我完全不抱有任何期望，因为姐姐哥哥们早就给他们太多惊喜了，他们只希望我快快乐乐地成长，有没有能耐啊，会不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啊，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他们的终极目标，只有让我开心而已。”
“那样不好吗？谷雨姐姐想被人约束着？莫非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没有，我不是抖M。然后，那样也不算很好吧。感觉自己是无用的存在，不被人需要的存在。抛开感情上，我即使消失不见，也对爸妈们没什么影响，说不定还会为他们省点钱。我有一位叫王思婷的好朋友，她让我懂得了这个世界是辽阔的，多元的，只要你肯去做，总是会有人需要你的。但那人，终究不会是我的至爱至亲——我爸妈。”
“谷雨姐姐觉得他们不需要你，然后很沮丧。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啊，给你自由，去做无尽的事情。”
“无尽吗。说的也是，得叛逆一下，不符合他们所期愿那般，我当然会快快乐乐地；但我更会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利用我天生比别人好一些的经济条件与优越思想，总有一天定叫人刮目相看的事情，那样也不愧对他们辛辛苦苦十几载的养育之恩了。例如，写本非常好看的小说，对吗？”谷雨伸出拳头。
“对！”醋醋走过去跟人击了一下拳。
“所以别因为这点小事就沮丧。父母对你要求苛刻，甚至非常苛刻了些，也别记恨父母啊，实在气不过大不了来找我抱怨也行呀。然后，现在，我们能说服他们的，劲敌。”
“谷雨姐姐才最爱因为小事而沮丧。还在这里耍帅。”
“你……我也需要成长嘛。”谷雨伸出手掌当作扇子，扇扇瞬间便涨红的脸。
“所以，最后呢？”
“最后我和醋醋回到家里，耐下性子来跟他们好好谈论了一下这件事。我用我在网上搜索到的几套网络小说专业名词——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专业名词再加上一些全在偷换概念振振有词的话，他们顿时哑口无言了。”
“既然还有这种事啊。”
“毕竟那种形象，应该还挺听信所谓的专业名词的吧。”
“辛苦你啦。”
“没事没事，这件事能成就好。接下来小姐工资怕不是会涨点儿？请我吃饭。”
“现在就请，”宋笙点开手机的饿了咩外卖，“你要吃什么？”
“我想想……”
可是天真的谷雨，直到这时还没发现自己完全就被利用了。还荒废掉一节珍贵的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