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赌上自己的前程，在家里还有老人要抚养的情况下，做出这样不利己的事情来。

但他就是做了，而且做好人一路做到底。

老霍后来说，大家都是普通上班族，都是小人物。可是啊，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愤怒。

……

官司的事情，一连搞了几个月，搞到二二年的秋天。

徐律师已经不开他那辆桑塔纳了，改骑自行车了。我们问他为什么，他就说是加入环保行动，健康生活每一天。

后来也是老霍偷偷告诉我，徐律师家里的老爷子动手术，钱很紧张，他今年又没收多少律师费……所以只好把车子给卖了。

正要赶上第二次开庭的时候，中京城里回来了一个让我浑身发抖的人——阎朝，阎大哥。

陈晓琳是阎大哥的女朋友，也是阎大哥临走之前托付我们照顾的人……

在学校的时候，阎大哥就一直照顾我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告诉他整件事情的经过。

老霍说，他去和阎大哥谈谈。

然后他们聊了一个中午。具体谈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老霍回来之后，一直念叨着，“我没法说服他……”

我一开始也没明白，究竟是没有说服什么，让老霍这么沮丧。不过几天之后发生的那件事情让我很快就明白了。

……

九月中旬，二审开庭了。当天上午，徐律师骑着自行车去法院，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绿灯的时候发生了车祸。一辆小轿车，失控冲到了非机动车道上。

徐律师本人没什么大碍……他被撞到了一片绿化带里面，当场就爬了起来，把已经变形了的自行车拖到一边，然后自己从路边借了一辆共享单车，继续朝法院骑过去……他甚至都没等交警到来！

一路赶到法院，居然还没有迟到。只是他腿上有些血迹，一路滴滴答答地漏在法院的地面上。我赶紧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不深，只是因为之前徐律师骑自行车的剧烈运动，所以一直在渗血。

我当时就说，您也太生猛了，简直就是铁人啊……

徐律师就一本正经地说，他的名字原本不叫徐铁生，而是就叫徐铁人。

……

由于之前申请的旁听被拒绝了，所以二审开始的时候，我们这批人都被清理出场了。那天我请了假，就蹲在法院对面的一个咖啡馆里等消息。老霍因为科研项目忙，没能请得了假。

两年前，有一件很著名的事情就在这间咖啡馆里发生——当时，中京东区法院的时任法官叶安彻先生在当庭判处五名犯罪嫌疑人有罪后，只身一人来到这间咖啡馆，开启了网络直播，讲述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在直播中表示，过去的几天里，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有家族集团威胁他，让他在有证据证实五人都参与了犯罪的状况下，判处五名嫌疑人中的两人无罪。

他说，“司法程序必须透明、有诚信，而不能由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强行因个人好恶而进行司法干预。此时此刻，全国各地的法官也受到了跟我一样的待遇。如果我不能履行我的就职誓言，我宁愿死，也不要像一只狗一样活着。”

说完之后，他就离开直播的镜头，在外边开枪自杀了。

你们可能都忘了这样的事情，可我还记得。

互联网没有记忆，但我有。

那天我就坐在叶安彻法官曾经直播的位置上，喝着一杯咖啡，等着对面的消息。可能当庭判决，可能会拖延一段时间……但我还是对胜利抱有期待。

结果几个小时后，对面响起热烈的欢呼。你们也知道，王海科又一次被当庭宣判无罪。

徐律师据说在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就一下子昏了过去，然后被送医院了。

我挤在人群里，看着王海科那个胖子走出来，在法院门口神色自若地接受各路媒体的采访。我离他的距离很近，甚至近到能听见他说什么“民族企业家的胜利，民族的胜利，正义的胜利”。

就在他说完“正义的胜利”的时候……砰地一声，猛烈的枪响。

我亲眼看见王海科的小半个脑袋被轰飞了出去，血液混合着软浆炸裂开来。

记者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子变为茫然，然后是恐惧。人群迟钝了一两秒，然后开始疯狂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