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老板娘让你来的?”

蓝色的眼瞳与暗绿色的眼瞳映射着彼此的色彩。伊维安干咳了一声,严肃道:“可不能说错啊。”

眼前的精灵小丫头看上去只有人类八九岁左右的样子,给年轻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消瘦与苍白。

她的脸上涂着浓浓的粉底,嘴唇上涂抹着血色的唇彩,故作风情的短裙与女式上衣与她孩子体型的身材相比显得不太合身。

在年轻人平静如水的蓝色眼眸前,小丫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

“小家伙别害怕,我不会欺负你的,你过来吧。”

伊维安拍了拍自己的床铺——这个容易让人引起误会的动作让小丫头脸蛋微微一红,犹豫着,颤抖着,一步一步挪到了年轻人的身旁。

“我并不是想从你口中套话,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伊维安叹了口气,“你看上去还没有我妹妹大,却要在恶毒女主人的威逼下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不!艾奇莉大姐是好人。”

小丫头猛然抬头,倔强地注视着年轻人,“……在我身处绝境的时候,是她救了我……而且她也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让我去做过那种事情。”

“哦……对不起,是我错怪她了。”

伊维安向着小姑娘温和地笑了笑,“你应该来自妖精森林吧……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闯荡了?像你这么大的小精灵难道不应该还在上学吗?为什么不远千里,从大陆的东方跑到了洛瑟尔西海岸?”

“……先生,这些事情都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跑出来的。而且,我也已经九十六岁了,在年龄上足以做您的祖奶奶了”

“除了年龄那一条以外……你肯定又在骗人,其实你也是很希望有人能听你讲讲自己的故事,对吧。”

伊维安缓缓地伸出手去,善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开口道:

“我见过那些离家出走的女孩子多了,她们的身世,往昔,各自的理由也有所不同……”

伊维安以梦幻般的语气喃喃自语着:“被小男朋友骗出来混社会的,堕胎的,吸毒的,单纯只是想看看这世界出来走走的……还有因为家庭不幸,想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的——抱歉,我忘了精灵与人类的社会有很大的不同。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家出走的呢?”

“……”

“不想说就算了吧,”伊维安语气怅然地回答道,“嗯……不知道你和那些女孩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受,一个人独自在外漂泊,无亲无故的感受,只有自己才体会的最深刻。

像以前我尽力帮助过的那些姑娘们啊……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家出走,哪怕是因为曾经被家人伤害过——她们也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完整的家,能有温柔的家人与朋友陪伴——小莲也有自己重要的家人与伙伴,你想他们吗?”

在伊维安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句话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这让他的心中情不自禁地为之一颤。

他低下头去,看到了小丫头泪水涟涟地一双眼睛,心中充满了歉意。

“对不起啦,莲小姐……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不……不……”

精灵小女孩捂着眼睛抽泣着,泪水大滴大滴地从指缝中涌出,将脸上原本滑稽而苍白的妆容彻底弄成了一团糟。

“我只是……我只是,很久都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伊维安先生,你是自艾莉莎姐姐之后,第二个这样关心过我的人。”

(艾莉莎姐姐?)

“先生,如果您顺路经过海雾市,我想请您为我找一个人……”

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声祈求着

“她是一名微光精灵猎人,年龄要比我稍大一点。如果您遇到她了,只要您能叫出她那只魔心虫宠物的名字‘小碧’,她就会知道您是我的朋友。”

“好。”

伊维安将小姑娘的脑袋贴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就像和自己妹妹单独相处时那样,帮她梳理着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枯黄的头发。

“我也想听听小莲的故事。”他微笑,“就当是作为交换好了——以一换一,这样才公平,对吗。

“嗯……”

小丫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细声细气地讲起了曾经的往事……

虽然说在大部分奇幻世界的设定中,精灵都是一个爱好和平,善良温柔地种族——但这样的形容词明显与整日在世界范围内输出战争与暴力的微光精灵无关。

在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晴朗日子里,仅仅相当于人类六岁的小女孩阿莲像平时一样回到了家中。

“爸爸,妈妈!你们终于回来了!”

当她远远地看到家门口前站着两个成年精灵的身影时,小姑娘兴奋地跑了过去,想要在几年都难得回一次家的父母面前露一手,让他们能为自己日益显现的绿魔法掌控能力而开心。

然而,当她走进自己的家时,看到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两名来自‘猎团’的行政人员。

“对不起莲小姐。请您节哀吧。”

这对陌生的男女带来的东西,并非是父母自异国他乡获取到的奇珍异宝——而是两张标注着“M.I.A(行动中失踪)”,印着父母黑白照片的通知书。

阿莲还记得,那一天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哭。

她只是在被带往公立福利院前,最后一次看了一眼被自己称作“家”的地方,怀里紧紧地抱着陪自己睡觉的魔心虫布偶。

亲近绿色魔力的孩子都是自然的宠儿,往往有一颗善于沟通,善于聆听的心。

然而在父母去世,自己也被带到孤儿院里之后,小莲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她不爱说话,总是躲在没有阳光的角落,永远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躲在黑暗与阴霾里,默默地回想着以前的故事,默默地流泪: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小莲真的很想再见你们一面)

如果你们真的都已经死去了,哪怕是在梦里相见也好啊。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失去了父母的小莲也一天天地变得憔悴下去,细密的话黑色长发变成了缺乏营养的枯黄颜色,瘦瘦的身体也似乎不再发育长大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角落里沉默发呆的时候,一个活泼的身影似乎注意到了本来不想引起注意的自己,来到了小莲的身边。

“你好,你的布偶很可爱啊,你也很喜欢虫虫对吧?”

一个要比自己大上几十岁,永远一副没心没肺样子的大女孩向自己伸出了手。

“我叫艾莉莎,要比你早来这里大概几十年呢。这是我的契约兽——它叫‘小碧’,是一只能通人心的魔心虫。”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请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呆一会……”

在最开始,她有些讨厌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家伙,但在持之以恒的努力下,艾莉莎终于逐渐找到了打开她心扉的钥匙,走进了她的生命里,为她的生活带来了少有的色彩。

“来吧,摸摸她吧,她喜欢像你这样的孩子呦。”

艾莉莎抱住了自己的虫虫,将她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像我这样的人也会有人喜欢吗?大家似乎都不喜欢我,甚至都不愿意和我说话。”

“不会的啊!小碧可是能看穿人心的聪明的虫虫呦……”

艾莉莎拍了拍小莲的脑袋,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虽然小莲总是躲在没人注意到的阴霾角落里,但小碧可是知道,其实你的心里也有着充满阳光的一方净土。

这个世界啊,对我们这些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不过这样也好啊,正是因为世界这么大,当一些地方笼罩在黑暗中的时候,总会有另一些地方被阳光所温暖着。

其实我们的心也是一样的,当阳光照耀那些陈旧的事物时,也难免会在地板上投下阴影。但光本身的存在却是永恒的。你说对吧,阿莲妹妹?”

(是吗,真的吗?)

“像我这样的孩子,在心中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阳光吗?”

“当然会有了。”

艾莉莎碧绿的眸子很认真地看着她,她一边逗弄着那只巴掌大的甲虫,一边很严肃地问道:

“想不想前往更广大的世界,想不想前往我们只在书里读到过的那些国度?

那里会有崭新的世界,沉睡的古代财宝,会有值得期待的冒险等待着我们——但对阿莲来说,还有另外的一重意义,更加值得期盼呦!”

“是……是什么?”

她呆呆地回应着,有些不能理解地听着艾莉莎兴高采烈地描述着未来的前景。

于是眼前的女孩露出了憧憬地笑容,对她说道:

“也许在走了足够远的路,见到了足够多的人以后——说不定就会在某一天在人海里找到你的爸爸妈妈。

我相信他们一定没有死,也许只是因为某项秘密的任务才离你而去,你说,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

这么多年来,莲已经逐渐淡忘了自己杳无音讯的父母,也渐渐接受了他们已经身亡的事实。但在听到艾莉莎充满阳光味道的话语后,名为“希望”的种子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

“嗯,那就这样说好了。”

艾莉莎向着小莲伸出了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等到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们就携手并行,一同前往远方未知的世界——为冒险,为财宝,为小莲的爸爸妈妈而前行,你说好吗?”

“……好。”

在一阵愉快地笑声里,两只稚嫩的小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处:

“拉勾勾,牵手手。”

“一百年,不许变。”

带着这样的承诺,两位可爱女孩的心中埋下了同一个目标——为了梦想中的诗与远方,为了不知他乡何处的父母。她们约定要成为彼此的伙伴,向着自己憧憬的方向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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