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啊,丢人。

我暗暗叹气。

也就是说,今天这百鬼夜行、包括拐卖的局,都是这女的一手策划?

“所以说,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咽了口唾沫,“为什么你会变成张口闭眼女……呸黑齿女的样子?”

我呆呆地仰望着这个胸比头大的十九岁女人——她比我小六岁,思维能力却比我大了远远不止六岁。

上次的阴影我还记忆犹新,具体是什么待会儿讲。

“喂小权,你是第一次上洛?”

“是啊,”我瞪着她的胸口说道,“今天跟爹来拜见公方大人的。”

“我就说嘛哈哈哈哈哈哈!果然乡下人都没见过世面。”

早百合爽朗地大笑道。

“笑什么笑?我见过的大明商人和东夷商队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我立即顶了回去,在气势上石见隼人从来不会输给近畿脓包。

然而早百合还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说正事,刚才你看到的所谓‘百鬼夜行’,其实是公方大人弄的呢。”

“公方大人?是化妆舞会什么的吗?”

化妆舞会是以前听几个东夷商人这么说的。据说在他们的国家,会有专门扮演成妖魔鬼怪的剧,由于形象很逼真因此叫“化妆舞会”。

“不是啦不是啦,”少女摆了摆手,“是公方大人把大家变成鬼的样子呢。”

我惊了。

当朝公方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把人变成鬼,这已经不仅仅是阴阳师的范畴了,这是……这叫……

魔法!

对,这是从大明朝传来的词汇。

在樱海以北的大明朝,据说有一部分人会所谓的“魔法”。他们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枯木重生、凭空推石、意念操纵物体,甚至——

把男人变成美少女。

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一点?

也许我也是从男人变成美少女的吧。

总之,这种东西很玄,说不清道不明,摸不到碰不到,但就是能发挥一些奇怪的能力。

现在的公方大人不会也用这种魔法吧?

“所以说,公方大人用了魔法?”

我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远超常识的话。

“没错,就是这样。用魔法把大家变成鬼,然后游园会,不是比一般的庙会有意思多了?”

关键是早百合还肯定了?!

“确实有意思。”

我附和道,心里却想着你们上方人真会玩。反正这要是拿回我们山吹,非吓死十几个农民不可。

“第二个问题,”我摸出快乐丹,“为啥又讹诈又假摔的?”

“因为我没钱了,就想管你要点。我估计直接跟你打招呼你认不出来,所以想了那个办法。”

……行,无懈可击。就拿我当冤大头呗。

“还有一个问题。”

我举起一根食指,并从怀里摸出一粒快乐丹吃下去。这个问题按道理我应该一开始就问的,但刚才被早百合闹成那样我也没时间去问。

“你怎么认出我的?”

现在我是银发美少女,可以说完全没有之前男性时候的任何特征。我也没什么大痣、秃顶、斜眼、龅牙等十分明显的相貌特征,她怎么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了?

我判断从我撞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得我是谁。所以这是个未解之谜。

“这还不简单?”早百合指了指我手中的药瓶,“是不是又吃丹了?”

“丹药?”

我看了看药瓶,这也不大啊?她怎么能通过药瓶认出人来?

我这么想着,下意识又从药瓶里倒出一粒丹往嘴里塞。

“停!”

早百合指着我的手。

“怎么了?”

“全天下除了你,谁会天天从瓶子里拿丸子吃?”

“小、小孩子吃糖不行吗?”我梗着脖子道。

“你这样至少十六岁,还小孩子?而且,”早百合夺过瓶子,指着瓶子上的条子说道,“‘绚璃快乐丹’,这几个字总该是你的墨宝吧?”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说起来,我的确到哪儿都写我们家的名号“绚璃”。比如我炼制的丹药都叫“绚璃XX丹”这种。更不巧的是,我撞到早百合的时候,手里正好拿着丹药瓶子。

“而且,你还把你家二文字家纹画了上去,生怕不知道这瓶子是谁的?”

“别说了别说了!”

我下意识地大吼道。早百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简直就是羞耻公开处刑。

一名到处写自家名号、画家纹的武士,不是因为他家本来就很高贵或强大,就是因为傻叉。而我显然属于前者。我们绚璃家再怎么说也是将军御一家之一,和吉良氏、今川氏享有同一地位,理论上能继承将军的嗷。

这幸亏爹不在,不然爹又得一顿狠训,像是“你小子又给绚璃家丢人”这种的。

“对了,马上就要放焰火了!”

早百合看了看天空,突然叫道。我也赶紧掏出怀表,上面显示晚上十点五十分。

“确实确实,”我说道,“然而你把我拉到哪儿了?”

“哎呀,这有什么的!我认识路!”

早百合的声音突然变得可爱起来,直觉告诉我一定没好事。

“那么小权——呃现在是女孩子的小权,那就叫辉夜姬——”

“停停停!辉夜姬?”

我这就辉夜姬啦?……呃,确实挺辉夜姬的。

银白色的长发、白雪般的肌肤,确实跟传说中的辉夜姬很像。

“辉夜姬的确太……那个了,”早百合挠了挠头,“以后就叫你——辉酱!”

……

我服了。

“行行行,辉酱就辉酱,”我咕哝着,“反正我名字里带个辉。”

我就当她“小辉”、“小辉”这么的叫,不然太尴尬了。

“吼吼!那么辉酱,”早百合突然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

抱起来!

我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

太、太羞耻了啦!

堂堂石见千早家少主、从五位下远江守,竟然被山名家的公主公主抱了?

这要传出去我就没法做人了。

“你、你干什么——”

“看早百合的韦驮天术!”

韦驮天术?

不等我说话,这丫头突然抱起我一阵猛跑,以常人难以达到的高速绕过京都复杂的街道小巷,向御所前面的庙会广场奔去。

不愧是韦驮天术。她力气一下子变这么大是我始料未及的。

以后我日子难过了!

嗯?为什么我要说这句?明明我有媳妇儿啊。

庙会前的广场这时早已清空,奉行们正忙不迭指挥足轻和小吏布置放烟花的现场。稍后,这堆焰火一点燃,整个庙会暨花火大会就会进入高潮。

虽然刚才的“卖拐”闹得大伙儿有点扫兴,但焰火的布置使得大家又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致,人流纷纷有序地涌向御所前皇极门的广场。

此次庙会暨花火大会,当朝后光明天皇携部分皇族也驾临现场,但这并不是重头大戏。

重头大戏是将军亲手点燃花火!

在这个时代,天皇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了,其地位更像是一个文坛领袖。比如这位后光明天皇就是一位书法家,许多公卿和武士都拜倒在天皇御前,不是因为他天皇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字值钱。不但公卿和附庸风雅的大名们愿意买他的字,大明商人、明英宗乃至东夷人士都是天皇真迹的忠实买家。据说去年天皇的一幅“虎”字竟然拍到了上万贯的天价,最后被小西屋的商人所收购。只要有天皇陛下御名“高仁”花押的字画,身价定涨三倍以上。

换句话说,天皇真迹是一种重要的艺术品投资。会理财又有点文化的大名们都会买几幅天皇真迹保值,丰年能够欣赏和练字,揭不开锅了还能卖给商人换钱换米。天皇也正是靠着这一手好字,不用幕府施舍也能维持小朝廷的基本开支。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想表达一个思想感情——

俺爹没买天皇真迹。

爹说:“买那玩意有啥用?白花几百几千贯买几幅看不懂的狂草,你知道这一幅破字值多少袋食盐?”

后来我就没提这事儿。爹就是一个一切以食盐为中心的土老帽,他不会意识到艺术之美和艺术的价值的。

“说得像是您一买就买一打天皇字画一样,”早百合听了我的讲述却嗤之以鼻,“您口袋里可是只有两贯钱呢。”

“两贯钱又怎样?我们专门准备了礼物面圣,等明天礼物一进贡,保准圣上会赐给我两打字。”

我拍着胸脯,十分之自信。这次我们可是带了好几十枚金块,对于天皇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这要是不赐给我们些什么,也太不够意思了。

但是早百合不以为然:“再怎么说,今天拍卖场是没您的份儿了。这些字画您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拍卖走~~哈哈哈哈哈哈。”

我没理她,这女人一向胸比头大——头指的是大脑。虽然她某些方面挺机灵,但整体上是没什么头脑的人。用大明朝的话来说就是“这孩子咋这么彪呢”。

我们环顾四周,虽然依旧是百鬼夜行的场面,但是我清楚那些都不是鬼,也许其中还有我认识的熟人呢。

比如那边两个正在赌色子的酒吞童子——

嗯?那不是尚久姐和直孝吗?

原来他们一早就跑到这里赌博来了。

有些人表面上是奈姐,其实背地里是个老赌棍。算了,回去算账,现在应该看焰火。

再比如那边抱着小鬼的山姥……吃屎吧。

我暗暗骂出了声。

小雪!

她一个近江浅井家公主,没事闲的上洛干啥?近江上个洛还得渡过瑞穗海峡,怪麻烦的。

我立刻扭过头去,不想看这个冤家。

但她看到了我。

正如夫妻之间存在某种特殊情感交流方式一样,她也像早百合一样一眼认出了我。

我看到她抱着孩子用力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向我这走来一边念叨着什么。

我不会读唇语,但我知道她不会说我好话,尤其是我还看她非常生气的样子。

正在此时,将军点燃了花火,五颜六色的绚丽烟花在星空中绽放,甚为美丽。

但我的注意力全在小雪那里,所以压根儿没怎么看。

小雪的注意力从我这里转到了我旁边的早百合,早百合似乎也看到了她。

然后,一声石破天惊的悲鸣响起:

“绚璃氏辉你个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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