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时值盛夏,睡觉的时候不需要宽衣解带,迟海洗漱后,看也不看宁月婵,倒在榻榻米上就沉沉睡去,他真的很疲惫,退烧药的效力也在发挥作用,令他很快进入深度睡眠。

宁月婵其实还想和他聊一会儿,有些时候,她很害怕突然间降临的沉默,从懂事起,她只要醒着,似乎都生活在无尽的话题之中,如果身边的人突然安静,她会显得无所适从。

她也很希望和他聊下去,因为迟海和她生活中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总是用一种很世俗的眼光看她,仿佛她不是个明星,只是一个很难缠的朋友,这对她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就算是和她相处最和睦的钱玄同,都不能给她这样的感觉。

她暂时没有睡意,就趴在床沿看着迟海,他睡觉的时候喜欢侧卧,然后身子微微蜷曲,双手放在胸前,他穿着白色的背心,从床上看下去,他就好像一弯月牙,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观看睡着的异性,她觉得相比起她自己,迟海的睡姿实在是过于文雅了。

看了几眼,她就翻过身子,躺在床上,床靠着窗户,外面就是静默的夜色,和闹市区彩灯闪烁的高楼,那些高楼大厦就是她平时活跃的中心,而这里,就是仰望不夜城的棺材,她今晚却睡在这样的棺材里,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荒唐。

胡思乱想间,她隐约听到了啜泣,翻过身子,她小心地往下面一看,迟海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胸脯耸动着。

她轻手轻脚下床,绕到他的正面,果然看到他在哭,他没有醒,是在梦里哭泣,他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个仍在母腹中的胎儿,晶莹的泪水浸过细密的睫毛滚落在枕头上。

这个时候她突然心生怜爱,他这软弱的模样激发了她的母性本能,使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

男人睡着后都会哭吗?她产生了这个疑问,是不是男人只会在梦里哭?

待他呼吸平稳,不再哭泣,她才回到床上。

有了睡意后,她习惯性地将手伸入枕头下方,摸到了一个质地丝滑的东西,拿出来借着窗外的微光细看,是一个香囊,熟悉的颜色,熟悉的玄字刺绣,熟悉的红色穗儿和玉环,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将它凑到鼻尖嗅了嗅,她紧皱眉头。

次日,迟海在手机铃声中醒来,这是他设置的工作日七点钟起床闹铃。夏日昼长,天色早明,朝阳将室内染白,而他却在一团阴影中,起身一看,是宁月婵坐在床上,恰好挡住了那一道阳光。

“早啊。”他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取过桌子上的冷水喝了一大口。

“早。”她有些冷淡地回了声。

“你可以再睡会儿,饿了的话,冰箱里有三明治,我自己做的,味道不坏,”他背对她,手脚麻利地脱下汗湿的背心和长裤,只穿着四角裤去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衣物穿上,一点都不介意宁月婵看着,“我得去上班了,你自己安排吧。”

她微微将头偏向一边,说道:“这个东西你哪里来的。”

“什么?”他正吃着三明治,回头一看,“噢,这个啊,钱玄同送我的,说是可以安神助眠,那段时间我失眠得厉害,这玩意儿效果还挺好。”

“那你知道这是谁送他的么?”

“这我哪知道。”

她狠狠将香囊往他脸上一扔。

“这是我亲手缝制的!特地送他的!”

迟海愣了下,捡起掉在地上的香囊,一时间不知说啥才好。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你了?”她表情很难看,阴沉得可怕。

“他...他说他自己用不着,所以就...”他试图解释。

“呵,用不着?我看他是彻底无可救药了。”她咬牙说道。

“他这样做确实不太对...我也...我也不该没弄清香囊的来历就接手,发生这种事真是抱歉...”

“看来你什么都不懂。”她丧气地闭眼。

“什么?我不懂什么?”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么,你连他现在什么状况都不清楚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一脸茫然。

“你以为我干嘛送药囊给他?他有失眠症,不知道多久没睡过觉了。”

“啊?”迟海惊讶地瞪大眼睛。

“既然他这么轻易地送给你,那说明这药囊对他也没用,”她失望地说,“去年我专程请人给他配的药材,缝了香囊给他,希望可以改善下,这个药囊是每个月都要更换药芯的,这几个月也没见他找我换药芯,原来是这样子。”

“失眠症?这...这实在...”他难以想象没有睡眠,人会成为什么状态。

“还死党呢,真可笑,你知道我从你枕头下摸出这玩意儿的时候有多绝望么?”

“对不起,我居然一无所知...”

仔细一想,钱玄同的私人生活他其实一无所知,他一个人在家里的状态是什么样的,生活里有无不顺心的私事,工作里有何阻碍,他都很好的掩藏在轻松的表情后,看起来他就好像无懈可击似的,这时候得知他有严重的失眠症,迟海一时间难以接受。

“可他...明明看起来就没什么问题,每一次都很精神,上次他给我香囊的时候也说睡眠很好来着,会不会是他真的就好转了,所以才?”

“简直够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可以心安理得地陪他玩友情过家家了,你对他纯粹一无所知!你这人,就和那些盲目迷恋他的粉丝没有任何区别。”

宁月婵失望地提了挎包,步伐急凑地从他身边撞过去。

“等等,”迟海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把他的事给我说清楚。”

“你不是要上班么?”她冷笑道。

“我请假。”他拿出手机。

“你确定真的要知道?搞不好,这会影响你以后和他玩乐时的心情?”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一味地玩乐,麻烦你说清楚,有问题就一起应对。”

据宁月婵所说,钱玄同的失眠症至少在他们认识之前就有了,而且一直影响着他,等她发现他的问题时,失眠症早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甚至都接受了自己没有睡眠的事实。

“我第一次发觉他有问题的时候是在17年春末,那个时候我和他同在一个剧组,在九寨沟拍摄电视剧,平时我们住在景区的酒店里,白天拍戏,晚上休息。他有对剧本的习惯,每一幕在拍摄的前晚,他都会找到演对手戏的同事,有一晚他找到我,因为第二天有一场我俩的长镜头,一开始是很正常的对台词,我们状态都很不错,可是到了后半段,到他接台词的时候,他突然就愣住了。”

宁月婵盯着迟海的眼睛,继续说道:“他就这么愣住,直勾勾地看着我,开头我有点害怕,因为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但是呢,我仔细一看,却发现他其实没有看着我,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像是突然没电的机器人,他就这么停在那里,我不断地叫他,他没有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就跟石头一样,我害怕了,跑出房间,去把随队的保健师叫了过来,呵,结果我们一回来,他居然在翻台词本,一副悠闲的样子,还笑我像个FBI警探,带了一帮人过来抓他似的。”

“之后呢?”

“那个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他那种停滞状态根本没发生过,但是我错了,之后过了一周,需要在外景拍摄的片段基本都完工了,还剩下最后一幕,那一幕的剧情是他的角色从悬崖边缘跳下去,导演为了气氛和画面完整度,专门在景区找了一处断崖,当然不需要他真跳,他只要在悬崖边站一会儿,然后摄像机借位拍摄他的表情,之后跳崖的部分可以在其他安全的地方拍摄再剪辑上去,到了拍摄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站在悬崖边,摄像机取景完毕,这时候他就可以回来了,但是呢,他没有反应,就这么站在悬崖边。”

虽然猜到他后面没事,但迟海的心却悬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下方距离悬崖几十米高的树丛,任别人怎么喊他回来,都一动不动,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导演让其他人不准靠近他,自己慢慢靠过去,导演走到他身后,伸手想把他直接拉到安全的位置,结果他一下子清醒了,一转身把导演吓了一跳,经过这件事我就认定他有问题了,一有空就观察他,白天的时候他很正常,偶有发楞的时候都很难确定是病发,在临走前一晚,我私自出了房间,用事前备好的万能房卡开了他房间的门,在我意料之中,他果然不在里面。”

“那他到底在哪里?”

“我大半夜,拿着手电筒就出了酒店,我当时有种预感,他一定在哪里,好在那天夜里云少,月亮亮得惊人,我顺着山路,摸到了那个悬崖边,他就在那里,穿着戏服,立在悬崖边。”

听到这里,迟海捂住眼睛。

“我在他身边,他根本看不到我,我轻轻喊他的名字,依旧没有反应,我也不敢对他有大的动作,就这么陪在他身边,一直到清晨五六点,太阳从山脊之间升起来,他才转身离开,我也跟着回去,他回了房间,到了九点就穿戴整齐地出来,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他像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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