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正九年七月二日,历史上的今天……藤原左麻吕太政大臣补任……”

“臭小子,别看了!过来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啊……真是的。”

我无奈地合上了书,随手抓起一只瓶子,缓缓地离开了房间。

正堂上,做好的饭菜已经摆在饭桌上了。这次还是两碗米饭、两小碟咸菜、味增汤和咸鱼,一位目光如炬、满脸络腮胡子的老者端坐在饭桌前。

那位老者正是我的父亲,大名绚璃氏第十一代家督、幕府守护、正三位权中纳言绚璃义就,一个被称作“镇西第一智将”的传奇人物。

但在我看来,什么镇西第一,“吃盐第一”还差不多。

不信?来尝尝他做的饭菜。

虽然贵为正三位公卿,但父亲还是习惯于自己做饭。然而他做的饭嘛——

“我开始吃了,父亲。”

“小子,吃饭时别看书,啊。”

我们两个人寒暄了一通后,同时端起饭碗吃饭。当然我没理他的劝告,依旧把手中的书摊在饭桌上。

这本书是平城时代的《尊卑分脉》,当初我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行商人手里搞到了这部书。

我简单在米饭上浇了些汤汁,然后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米饭。

唔——

爹你这是搁了多少盐!

你把盐当饭吃吗!

因此可以回答上面的问题了,爹这家伙做饭搁盐不要命。

咱们绚璃家临海不假,有晒盐场也不假——樱野盐场是天下第一大盐场,东国的大名、京城的公卿、甚至东夷的商人也来这里购买食盐。

可这并不代表我们顿顿饭——

以纯食盐为食!

我每嚼一口,都觉得自己是在嚼盐粒子,嗓子眼里面感觉齁咸得很。

更别提咽下去了!

虽然往常的饭也很咸,但这次也太咸了吧?

我再扒拉一口咸鱼——

这饭没法吃。

没法吃!

嘴里的味道真的难以形容,我现在只想吐。

“呕——”

我也顾不得什么武士礼仪,将嘴里的食盐与大米混合物一股脑儿地呕了出来,吐得桌子上到处都是,还差点粘上我的书。

啪!

“臭小子,吃回去!还学会浪费粮食了?”

爹气得青筋暴起,连大胡子都气得一抖一抖的。

“这么咸,是人吃的吗?”

我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道。

“怎么,这石见大米难道是喂狗的?”爹指着饭桌上的混合物道,“我跟你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种米都得是过节的时候才吃的!平常只能吃糙米,现在呀,日子稍微好过一点,就学会浪费粮食了……”

可得了吧你,少在这忆苦思甜。

我一面腹诽,一面打开我随身带来的瓶子,从里面倒出很多五颜六色的小丸子。

这种小丸子是我按照炼丹教科书炼制的,我给它们取名叫“绚璃五味丹”,经过我多次实验,有强身健体之效,是非常好的补品。

比我爹那种除了咸还是咸的稀饭咸鱼好太多了。

“……瞧你那鬼样,你知道在外面人家怎么叫你么?‘石见之猴’!人家都是‘甲斐之虎’‘越后之龙’什么的,就你,干巴巴的跟个瘦猴一样,风一吹晃三晃,哪里有一点武士的样子!你就这么给石见千早家长脸吗?……”

石见千早家?哦,因为我们是离将军家族血缘关系最近的“御一家”之一,所以有这么个说法。另外两家分别是吉良氏和今川氏,有句顺口溜叫——

嗯?这里有一粒粉色的丹药,没见过的颜色。

吃下去试试。不过我估计效果也跟其他的丹药差不多,因为都是一个炉子炼制的。

唔……好吃。真的很难做出这种味道。

“……还吃!吃这个能长胖吗?成天炼一些稀奇古怪的丹药却不好好吃饭,难怪小雪带着平三郎回娘家……”

“爹,你怎么还提她?不就是喂了几颗补药嘛,再说,补药怎么了?”

“给我闭嘴!要不是你,小雪那么好一个姑娘能气走了?”

小雪和平三郎都是谁呢?小雪全名浅井雪,我媳妇儿,出身于近江那边的守护代浅井氏。平三郎则是我的第三个儿子,大儿子澄太郎过继给了大友氏的分家阮氏,二儿子小次郎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因此平三郎现在可以说是我的独子,如果我以后生不了的话。

说起小雪的事情,其实多多少少我也有点责任。因为我要炼补药给平三郎补身体,小雪就也跟我爹一样跟我吵架,说啥也不让平三郎吃丹药。

于是我就偷偷背着小雪,喂了平三郎几颗补药。结果这可不得了,不知道被哪个家臣给看见告诉小雪了,结果第二天小雪就质问我补药的事,还把平三郎拽来与我对质。

平三郎被他妈一吓,把事情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说了——虽说他才三岁,还口齿不清,后果可想而知。她当时很激动,不仅大哭一场,还指责我要毒死自己的儿子,当天就带着儿子回了浅井家,我爹劝都没用。结果我被罚禁足七天。

所以我就不明白了,为啥现在的人这么抵触丹药呢?

因此我继续说道:“爹!的确,这丹药不是本土技法,可是它管用呀。像我,自从吃了药,就腰不酸腿不疼……”

啪!

“你给我闭嘴!”爹一拍桌面,“这些粮食你吃不吃!”

“不吃,我有丸……”

啪、啪!

“吃不吃?”

“我绚璃权次郎氏辉就是饿死,从这个天守阁跳下去,也不会吃一口这种东西的!”

啪、啪、啪!

“永享七年家内检地数据是多少?”

“……本家领石见、伯后、野岐、出云计四国,共七十万五千一百二十一石。”

“听到没有?四个州才七十万,你媳妇的浅井家一个近江就八十万石,还敢给我浪费?”

“又没有统一的幕府检地,而且人家是守护代……”

“还顶嘴!吃不吃?”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于是,我强忍着恶心和反胃,将桌子上的混合物舔了个干干净净。

一边舔还得一边说:

“真香!”

这就是所谓的“镇西第一智将”,一言不合就左右开弓打我脸,还逼我像牛反刍一样吃掉我吐掉的食物。

连我爸爸都没打过我!

吃完饭后,我和爹一起收拾碗筷。由于我们艰苦朴素的传统,这种活儿一般不需要小姓做。

然后,洗了个澡。我和爹一起泡了泡山吹城内的集体浴池,泡了一会儿顿觉神清气爽。

最后,睡觉。本来我的房间还有小雪她们,但经过去年那么一闹,小雪带儿子回娘家了,我只能一人住一间屋子。爹跟娘则睡在另一间屋子。

“你收拾一下,明天准备上洛见公方大人。”爹一边整理衣着一边对我说。

“公方大人?千早……他是姓千早吗?”

我挠了挠秃头,元服后的武士都要剃这种月代头。

“不姓千早,难道还姓吉良?千早没了吉良继?”爹嗤笑道,“内大臣、淳和讲学两院别当、准三后、千早秀太郎义久公,这是公方大人的全名,记住了。别给我在京城那帮公卿面前丢脸。”

“记住了、记住了。”

我一边回答,一边想起了刚才那句形容将军家的顺口溜:

千早之后吉良继,吉良绝后绚璃继,

绚璃无后今川继,今川以后永绝义。

“还有,睡前把你的二文字角兜好好打理打理,这几天给我体面点。”

“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走了啊。”

“哦,父亲大人晚安。”

这老家伙真烦,什么事情都管。

二文字兜是绚璃家代代相传的名盔,头盔上有一个“二”字。没记错的话是东山幕府建立时,等持院尊氏公赐给我们家祖宗绚璃义季的。二文字分别象征仁和义,仁义也是绚璃家的家训。

本来这二文字是爹经常戴的,可前年他一个转手把这么金贵的玩意给我戴,搞得我像是接到了烫手山芋。

总之,我只想睡觉。休息好才是真的好,明个儿还要跟爹上京去拜见将军。

我关好房门,换上粉色的和服睡衣,并从柜子上拿下一瓶丹药。

如果我不服“安睡丹”,我很难睡好。

我倒出几粒丹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然后往地毯上随便一躺,七月二日就结束了。

当然那时的我不知道,那个七月二日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作为大大名绚璃家少主、也是千早幕府将军第七十五顺位继承人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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