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中午,女侍如约来为我引路,在见我已经把用过的餐具收进游山箱后向我投来感谢的笑容。为了避免再次摔倒,我前进时更加谨慎,顺着小径攀上一串台阶,又绕到一处较缓的平台,穿过小亭时我注意到现在的位置是在环形山内侧的腰部,向下可以看见数片高低错落的湖泊。

把我带到更接近核心的区域了吗。

这回,我既没有被要求遮住眼睛,也没有被在复杂的道路中引来引去,相对的,女侍每经过一处岔路都会细心地向我说明前方通向的区域的不同。在我们穿过几片竹林和建筑群后,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庭院里。

女侍将游山箱交给迎上来的另一人,便继续带着我向前方的小屋走去,从两根大柱正中的楼梯上去后,我们在有着数道屏风的过道里绕了一会,最终来到一间像是卡座的半开放的小室,钝和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锐摊开手掌,示意我在钝身侧落座。地上并没有铺着蒲团,而是在桌与座之间陷下一块以便把腿脚摆进去。

“将旁边的隔板升起来吧。”锐对一侧待命的女侍说,后者诺了一声,便附身从地上解开了什么机栝,一道由松木拼接而成的挡板便升了起来,随后座下的某处就向外放出能在这样酷寒的冬日把人心都暖化的温水。

真是幸福得要死了。

在温暖的水没过脚踝后,女侍接过送来的餐盒,稳稳地由钝开始逆时针摆到我们面前,在右侧的锐也收到后便为我们将盖子打开,里面盛着的是一碟海草和一碗用山菌熬的粥,冷菜的海草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气味的,但那碗粥的香气果然还是有点让人难以抗拒。

“在里面完全好起来之前,都要委屈你吃粥了。”

毕竟是被整个穿掉了,虽然说吃东西肚子里感觉不到痛,但内侧的状况估计跟外面是差不多的,外表看上去愈合了但其实只是像紧急处理了一样。不过只要不是特别激烈的运动或者直接碰到就没关系,哪怕是今天早上连摔两跤伤处也没有出现问题,不得不说四目井家的急救手段真的有点厉害。

“我有些好奇,你身上饰品的来历方便告知吗?”

在随意地先行开动后,锐不经意地问了这样的问题。不管怎么想我身上能称得上是饰品的东西都只有手环而已,锐大概是在我昏迷的时候琢磨出了些东西吧。

上位文明的事情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去,就算锐已经连四目井家机密之一的魔兽的存在都告知与我也不行。

“算是上司给的吧,姑且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组织,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是很清楚,毕竟连亲自见到组织的人的经历都没有。”

“我记得你有说过‘想把你当做棋子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这样的话,你的上司何德何能能够驱役你?”锐微微眯起眼,继续问。

“与其说驱役,倒不如说是在帮我做我自愿做的事。”

“那么,如果我锐亲自邀请你加入对国强团的对抗呢?这会是你自愿的事吗?”

“…”我想起洛华提到的白仙的事,又想到最开始煤精找上我时对我的要求是制止妖怪向人类的同化,如果这边跟四目井走得太近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四目井的观念不会因你一人改变的,至多是不把你当做人类看待只对你一人特殊而已。对我们而言,要控制文明进程,能够影响到的大势力越多越好。”在我作出回复之前,直接读取了我的想法的梅泠泠说道,“只要是有利于你‘纽带’能力的展开的事情,我们都乐于支持,毕竟你是我们的代理人。”

代理人吗…国强团已经把我视作眼中钉,在煤精的支持下与其的对抗已经成为事实,但要问是不是应该和四目井联合,说实话我不是很确定。要问原因,说得直接一点,四目井在一些地方和现代文明比起来可以说是野蛮的,它不完全遵循外界的法律,处理问题的手段也只有激进的选项,而且再怎么说,四目井都是境外的势力,以个人的立场去合作还好,但我现在的行为会影响的范围太大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在和国强团对抗了。”斟酌片刻后,我给出了这样的回复。

锐沉默,然后轻哼一声,想必是明白了我话语中蕴含的深一层的意味。

相对地,见我作出这样的回复,钝安心地放下了到刚刚为止还紧绷着的肩膀。

之后,锐并没有让中午的会面在尴尬的沉默中冷却下去,而是主动聊起和四目井家建筑有关的话题,对于初到的第一餐饭必须重咸味且即便客人主动问起也不告知盥洗室位置的传统也做了简单的介绍。有些事情是需要客人自己去发现的,到底是选择看还是不看也是客人自己要决定的,四目井会对这段时间客人的表现作出评估,而进行评估的裁判就是负责接待的侍者和安排在客人附近的一位家族成员。

现在我才意识到之前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四目井家真是不得了的存在,各种意义上。

说起来,我还有一个有些在意的点,伞记纪在面对袭击时的表现绝对不是一个在常规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应该具有的,那样的反应与态度即使用“恐怖”来形容也不为过。

“冒昧一问,伞记纪的战斗技术,是您教她的吗?”

“我只教过她如何识破可疑人员身上藏着的武器和缴械的方法而已。”锐从宽松的衣袖中取出一片方巾,拭过嘴角后叠起放在桌上,“有枪之后,四目井家的武技早就在慢慢消失了,没有消失的只是危险的环境而已。不过对她而言,这也是爱好。”

“爱好”,不是以展示性或锻炼身体为目的,单纯是以实际运用为目标而练习着用锋利的武器切割血肉的技艺,这种事情真的可以被称为“爱好”吗?在蒙昧的时代说不定的确可行,但到了现在还在进行这样的“狩猎”是不是有些…

噂をすれば影が差す(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些动静,随后女侍便向旁边让开,以便伞记纪走到我们桌边来。

她瞄了我们一眼,然后就凑到锐的身边,将便笺展开给他看。

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凝重,他从坐席上起身,我们下方的温水也快速消却。

“由我去。”在锐亲自俯身去降下挡板时,伞记纪说。

“陪同人员呢?”锐抬起身,问。

“お客さんでいいです(让他陪着去就好)。”伞记纪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锐。

“お客さんでいいです。”见锐没有回应,伞记纪又说了一遍。

钝亦起身,询问他们打算让我去哪,去做什么。

“弑逆が行方不明、捜させるつもりだ。”

弑逆…是什么人的名字吗?又为什么要让我去找?

“他的伤还没痊愈,怎么能去找那种危险的魔兽!”钝两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

“鈍殿、「火のない所に煙は立たぬ」という諺はご存知でしょうか。(阁下知道“无风不起浪”的说法吗)”又是疏远而尊敬的言辞,伞记纪对钝的态度似乎比对我还要生硬。

在钝有所反应之前,锐先说了下去:“即使为了加强外部防御调离了部分看守,被束缚着的弑逆也不该轻易逃脱。”

锐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了,作为绝对机密的那只乌鸦失踪了。

“那只鸦形魔兽因为被长期拘禁,在体力上相比很虚弱,这样一来它的存在本身便不是威胁。如果是有人在背后操作的话,无论那人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都会对四目井家不利,特别是,在魔兽还活着的消息离开这座山头之后。所以控制魔兽本身是次要的,找到背后的原因并控制信息才是主要的,是这样吗?”

听我这么说,锐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赏我没有白白收下他提供的信息。而伞记纪也为父亲轻易就将家族的机密告知我感到震惊。

“不用顾虑,他想知道什么就都告诉他吧。”锐对刚刚才缓过神来的伞记纪作出指示让我们准备出发,接着又对钝说:“对不住,钝,不管你意见如何都不能改变既定的安排,你我需要在后方坐镇,这座山很大,仅靠下人说不定会漏掉不该漏的东西,而且,你也不想让女婿干脏活吧。”

这种像战争一样的环境与不得不将人的性命抹消的气氛我真的不喜欢,好在伞记纪及时把我带离,快步踩上了通向我尚未涉足的区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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