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宋笙的确在半夜里跟她说过“今晚的月色真美”，而那时话题刚好落到爱情上。谷雨心中萌发出一个惊奇的想法，这想法一整天都在她心尖尖上逗留，亦驱使着她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双腿因为疲累而微微颤抖，酸痛感从那之后愈发猛烈，但谷雨倒是不讨厌。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与难以跟它分辨的雨水，总有一种努力之后的成就感。
她知道，还有可能宋笙说不定只是刚好用了那句话而已，是她自作多情而已。但宋笙是谁？谷雨了解她非常了解自己，如果既想说出圆月的靓丽惊艳，又不想让自己这个高三备考生胡思乱想打扰学习进度的话，她大有词藻能够代替什么“今晚的月色真美”，而不是恰好将这句话说得这般一字不差。
她脸唰地一下又红成了盛夏果园里的熟番茄。拉拉裙摆，再次敲起了门。
依然没人开门，谷雨看看时间，时至七点零三分。他们那儿的老板倒是个好老板，宋笙并没有“享受”过令人痛苦的九九六上班制，而是规范地九点上班五点，去除午休，刚好八小时。谷雨也很清楚，所以更加纳闷，这里离公司里也就公交车的短短三站，怎么可能现在还不在家？当她叩门三次时，终于发现了蹊跷，这门没锁。宋笙凡事细致入微，不锁门的结果谷雨只想到了一个——她压根就在家里。
“好啦好啦。服了小姐了，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玩这种把戏。”谷雨对门里大声说着，语言中尽是嫌弃，脸上的笑容倒是一直没停下。
谷雨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使她惊呆了，眼睛直直睁得跟门把手一般大。李白是唐朝最出名的诗人，杜甫曾经用“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来高调夸赞过他。此时此刻，谷雨想起他诗百篇里面的其中一首，李隆基亲自请他为杨贵妃吟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什么的，古人描写女子时，下笔总是全然不避华丽。但现代人的能力是有极限的，杨贵妃早已在一千多年前便化为尘埃，谷雨不知道她是否正如诗中所吟那般动人。可现在把这首诗摁在她眼中景上，绝对毫无违和感。因为看得多了，谷雨从来没去思考宋笙穿上除西装与凯蒂猫睡衣以外的其他服装是什么样子的，一年零一个月的相识，记忆翻涌而过，谷雨在此之前还真不知道，她亲爱的小姐竟然能成如此姿态。
这套礼裙像极了大海，三层裙摆从上往下深蓝、浅蓝再到白色，就如深海、浅海和沙滩水面上的浪花一般变化。胸前有一颗蓝宝石，璀璨闪耀，似乎就像真的宝石一样。两袖子都细如水管，手腕处却如同巫师道袍一般长，显得端庄又不厚重。主要是这人儿！谷雨一直认为亚洲人的脸型非常不适合穿来自于西洋的裙子，但她错得不能再错了，穿在宋笙身上竟是如此风韵。不夸张说，这大概是丁谷雨十八年以来看过最美的景色了。
“很惊讶吗？”宋笙笑着走过来。
“嗯，有一点吧。”有亿点。“为什么这样穿？”
“我想显得严肃一点，但平时一直都在穿西装。所以就反方向思考。这是拍艺术毕业照时在北区专门找人定制的，两千多块呢。之后一直没机会穿，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显得严肃一点。”谷雨喃喃重复，“小姐，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的确。”宋笙拉出椅子。“坐下吧。是重要到不行的事情。”
谷雨恭敬不如从命，坐了下来。她羞红着脸。看来那“薛定谔的月色真美”变成百分之百了。
“之前，谷雨跟我告白过。可是我拒绝了。我一直都很喜欢谷雨啊，从认识到‘噶噜’的《克里斯汀》开始，我惊讶于年仅十七岁的孩子竟然能写出这种文字，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到底是谁呢？其实来见你，说是为了公司，我自己也有好奇的成分在里面。我一直很喜欢谷雨啊。”她说第二遍了“但是，那个时候我的喜欢还是把你当成小孩子那样的喜欢，觉得可爱。拒绝了你的告白，但在这之后不知怎么的我会开始在意你，无论在做什么都会想到你。自从那天在郊区我就发现了，但是啊，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搞不懂！为什么会对你有心动？可能从一开始就这样了，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此后的过程，不过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加深而已这份爱意。”宋笙眺望窗外，闭起眼睛回忆这一年零一个月的过往，“到底喜欢哪儿点了？可能是全部？觉得你无论做什么都好可爱，似乎你的身体每一寸都在闪闪发亮。我决定对你坦白爱意，但后面一位心理医生问我这不是真正的爱，只是我与你互相依偎，是利益关系。《小王子》说得没错啊，不是互相依偎，而是相互驯养。二十五年里我结识过许许多多的人，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这种喜欢到心跳加速，彻夜难眠的感觉，只有丁谷雨一个人能让我这样。在七十亿人中，十四亿人中，六千三百万人中，九百二十万人中，丁谷雨是独一无二的。
“先是一句迟来的道歉吧，非常抱歉我拒绝了你。然后，我喜欢你，谷雨。能答应我的追求吗。”
宋笙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谷雨，她抓起袖子抹了抹眼泪，然后飞奔过来，把宋笙扑倒在地，一直抱着她不肯松手。
“很疼的啊。”
“对不起。”谷雨吸吸鼻子。“我好开心……但是小姐太过分了，都不知道我当时被小姐拒绝时有多伤心……每，每天都把手机放外面，但还是睡不着……从郊区就知道了那小姐在那个时候就说啊，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宋笙忍俊不禁：“小哭包。”她左手擦了擦眼角一直涌出的眼泪，随之伸到垂着的发丝上，“现在能摸了吗？”
“摸秃了都没关系……”
“如你所愿。”宋笙的张开五指伸进发里，像梳子一样梳了又梳。果然好柔顺啊。“等等，谷雨你移到腿上，我肚子有点撑不了了。”
“哦。抱歉。”谷雨将身体往下挪，宋笙这才可以勉强立起来。“小姐，这个姿势，是不是有些，羞耻？”
“有那么一点吧。”她拍拍谷雨的脑袋。“不过，不讨厌吧。”
“嗯，不讨厌。”
“很好，虽然对于此情此景来说有点扫兴。但我还想跟谷雨说点话，其实相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两个独立的个体转变为不可至缺的另一半，我们以后绝对得经历许多事情。可能会有很激烈的吵架，气到大打出手也有可能。还有啊，我们毕竟都是女孩子，父母那边的事情……总之，此后好几十年，会发生很多很多的冲击，要厮守一生定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对未来，稍稍是有些恐惧的。”
谷雨听到，紧紧抱住她。不愧是她的小姐，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她依然在处理问题，盘算并处理那些即将会发生的问题。负责又细心，温柔既熟练，这叫人怎么避免为此着迷呢？
“小姐不需要恐惧。现在我坐在小姐的腿上，感受到的是恐惧吗？我倒觉得很安心。”谷雨微笑道，“说个令人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故事吧，我七岁时都尿过床，当时好像是晚上水喝太多了。七岁时的我会觉得这简直是地狱一般的经历，而现在可以会心一笑。如果我们的生活都是快乐，那么快乐就不叫快乐了，而是得叫‘平淡无奇’才对。我喜欢的书太多了，但我相信我不会喜欢一本全篇都在讲述嘻嘻哈哈平淡无奇的书籍。未来与未知令人着迷，小姐。”
谷雨从她腿上站起，环顾四周走了一圈。
“在书里，从主人公遭遇挫折起我就会打从心底期待看到他重新振作的章节了。拨云见日，苦尽甘来的那种感觉真的很爽快。对，苦尽甘来比‘只有甘来’要更加甜。我希望我的人生是一个跌宕起伏，几度反转的宏伟巨著。”她又重新轻坐到宋笙小腿上：“那么现在，小姐是责编，我是作者。除了《克里斯汀》和《使鬼侦探KAK》以外，我希望我们再合作写出一堆引人入胜的故事。然后呢，我还想写出我们的故事。”
“好。依你的。”宋笙笑笑，果然她不是什么小孩了。
“小姐听好啦，我来即兴一首小诗儿，不许笑啊。”
谷雨开口。那一刻，宋笙听到了会浪漫她一生一世的话。
“瞬经冰雪骤，瞬历晨曦拥。上陪彩云变，下入闺房梦。寻知美妙处，本本书里通。愿你我扉页，欣喜此后充。”说完，谷雨深闭起眼，将左手抬上拨开她的刘海，脸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你们就成了？”医生转着她的钢笔，瞥了眼坐在宋笙右侧的丁谷雨。
“嗯。”
“那我的问题呢，你还没回答我。”
宋笙将双手十指扣起，深吸了一口气。“爱是什么，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于是，我想用一生来回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