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红的微光轻轻撕开一色的海天,在西方倒下过无数次的太阳一如既往地,不知第多少次,又站在了东方的地平线上。熟悉的路口,黄纸燃烧后极具特点的气味从一堆堆灰白的残渣中偷偷逃逸出来,放肆地游走在清晨的空气里。老柳树朽烂的根部配合新生的盘顶菇,散发出另类的清新,躲躲藏藏地混进这烧纸的气味中。

金属链条拼尽全力般嘎吱嘎吱的声音孤独地在不宽的道路左右回响:早起的上班族蹬着自行车,双脚一圈又一圈简单地坚持着最普通的动作。车把上挂着的早饭还热着,从塑料袋口拖出一点孱弱的白汽。

伴随着一串迅速的金属摩擦声,文晶晶家的蛋糕店打开了卷帘门,黄色的灯光立刻照亮了门前的地面,仿佛清晨里的又一片朝霞。但是门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并不是文晶晶,只能看到那一身观山学校蓝白相间的校服。

“我们不用再去学校了么?”叶铭韬关上门,双臂紧紧裹在胸前,从外面的寒冬里缩了回来。

“想得美!”趴在地上的金色卷毛狗的长嘴一张一合地发出爽朗豁亮的声音,但地狱的气息伴随着它的每一个发音,“她可以——”它朝柜台后的童羽瞥了一眼后立刻又盯住着叶铭韬说,“你不行。”

“不是……”叶铭韬两手叉腰,摆出一副想要评评理的样子说,“这不公平,为啥她可以我不可以啊?”

“和她相比,你有什么本事不去学校?”金毛狗爱答不理地把脸扭向一边,懒懒地趴在地上。

“早饭准备好了。”童羽将一个白瓷盘放到柜台上,用指甲尖翘翘桌面,空膛结构扩音器般将声音放大。叶铭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自己算是出不了这条金毛老狗的掌心了。

文晶晶店里的蛋糕的味道还真不赖,吃完了盘子里的还想再吃。

“咋不馋死你呢,再吃就挣不着钱了。”童羽嘴上说着,但已经从后面的作坊里拿出了一块新的。

慢吞吞吃完了早餐,也就到了该上学的时间了。叶铭韬不像之前成天笑他们那样又有代步法术又能开传送门,眼前能被他所驾驭的就只有一辆电动车了,那还是文晶晶留下的。

叶铭韬走后,蛋糕店的员工也依依到了店里,员工不多,都是老太太,一个头发花白胖乎乎的眯缝眼老太太;一个戴眼镜的黄头发枯瘦老太太;一个年龄似乎偏小,皱纹没那么多,头发还全黑着,但也胖乎乎的圆润老太太;还有两个老头,一个脖颈子肿了一块,成天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给镶了个绰号“大瘤”;另外一个跛了一条腿,年纪相比也不很大,成天笑称他为“小瘸腿儿”。这些个“雅号”不说还好,说起来就让这帮老头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现在当成天笑不再出现之后,他们反而有些怀念他那贱兮兮的样子了。

眯缝眼老太太到了店里就把门口的油锅架上,然后去后厨和面,她是专门做油炸食品的。枯瘦老太太则开始在后厨炒菜。圆润老太太是面点师,大瘤还没有整理好今天的订单,要做什么蛋糕还不知道,但老太太是不肯闲着的,拿起苕帚打扫起卫生来。小瘸腿儿在厨房最近里面的角落里,系上油脂麻花的皮革围裙,吃力地从水池里拿起一大块刚刚解冻的五花肉,重重地摔在砧板上,手提尖头刀,认真细致地对这块肉进行“裁剪”。蛋糕店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马上要到中秋节了,我们要不要做点月饼?”童羽随口问道,声音很大,似乎是在和店里的每个人说。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鸡啼,大瘤随之轻叹了一口气。

“诶?怎么了?”童羽问道。

大瘤摇摇头,继续手头的工作,童羽见这样子,看来是有什么不愿提及的伤心往事吧,也就没再问,可是大瘤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有客人来了。”

童羽条件反射般望向门外,可是门外空无一人,定睛良久,除了冒泡的油锅,其他再无任何动静。她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老家伙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吧,才七点,离营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谁会这么早来买蛋糕。

忽然,玻璃折射进来的光猛地从地面闪到墙头——有人来了。

“欢迎光临!”眯缝眼老太太端着一托盘待炸的食物边走边迎接今天这第一位客人。可是这客人的装束把老太太吓了一跳,差点把托盘扔在地上。

只见这人身披黑白貂绒大衣,内着暗红紧身塑形衣,凹凸有致地展现出她的女性特征。最为扎眼的就是那被各色羽毛夸张装饰的衣领,以及那长度过膝的血红马尾辫。

“这是哪儿来的火烈鸟?”童羽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是一旁趴在地上的金毛老狗似乎察觉出了敌意,它从嗓子里发出挑衅的咕噜声以引起这只“火烈鸟”的注意。

“火烈鸟”不以为意地低头看了老狗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像是高贵的女王瞥视街头的乞丐。老狗先是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紧接着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脖子,这并不是那火烈鸟的巫术,而是两种魔法之间固有的克制作用:金魔法就是黑魔法无法抗拒的天敌。

见老狗老实了,“火烈鸟”也就不再看它,傲慢地对着正出神的童羽道:“无水蛋糕来四斤。”说完,她把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一会儿我过来取。”

“哎找你钱!”童羽恍然回过神来喊道。

“一会儿再说,我还有事。”火烈鸟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

老狗盯着童羽,不大一会,童羽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老管家的声音:“那人有问题。”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童羽没好气地在心里回答道。

“我感觉她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说起眼熟,童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辛洁,她化身室女宫伊拉的时候好像就是类似的一种装束。

“难道是室女宫的伊拉转世了?”童羽问道。

“不太可能,我听过冰河之战的事,伊拉才刚死,不能这么快就转世。”老狗停顿了一下,用稍许柔和的语气说,“而且我感受到她体内的金魔法,应该不会是敌人。”

“金魔法?”童羽仔细回想刚才的一幕,忽然,她注意到,在大瘤提醒有客人来之前,外面传来一声鸡鸣,“老狗。”

“嗯?”

“在众神中,有没有和鸟类有关的?”

“有啊,朱雀啊!”

“不,我是说,具体的,与鸡有关的。”

“嗯?”老狗听后明显一怔,“有,鸡神。参与过倾世之战第二次西征,后来同布洛韦和马鸣聿前去协助烛灵复国,成为地狱判官。”

“判官?我前世的时候,判官是哪头儿的?”

“我不知道,整个事情我都是被控制的,毫无意识,也毫无记忆。”

“那你觉得她是哪头儿的?”

“判官是风魂寺头领,是牛头马面的上司,那场战争之后,所有鬼将都官复原职,包括牛头马面和我自己,可是这些鬼将真假难辨。”

“一会儿她回来取完蛋糕派个人跟踪她。”童羽说道。

“办法不错,可谁能?”

一听这话童羽心里立刻翻起一股极其不满的情绪:难不成这老狗是在质问我?这么重要的线索出现了,竟然态度如此消极。

“我自己。”童羽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中不免带着些小牢骚。

“大小姐,不是我不愿意,是真的不行,这些老弱病残肯定指望不上,我跟着去也只能是羊入虎口,而你更是……”

“更是?”童羽抓住了这个字眼问道,“你是想强调什么吗?”

“呃……”老狗一时语塞。

童羽也不再多说什么,她不觉得这条老狗能用什么新点子来改变自己的想法。

无水蛋糕很好做,圆润老太太简单忙活了一阵,然后将填满面的模具塞进烤箱,按下几个按钮便开始等时间。

随着“叮!”得一声,老太太打开烤箱,蛋糕香味立刻夺门而出,充盈到店里的每个角落,就连玻璃也被蒙上了一层香喷喷的白雾。

与此同时,那个“火烈鸟”回来了,而老太太也将蛋糕打好包放在了前台。

“刚好出炉。”

“我知道。”火烈鸟拎起袋子就走,好像急着去办什么事似的。

“哎找你钱!”

“不必了。”火烈鸟丢下一句便推门出去了。

童羽警觉地察看了一下四周,自己虽不是神仙转世,但也能很轻松敏锐地感觉到魔法的效果,然而自己魔力所及范围内,除了浑身黑魔法的老狗之外,没有任何魔法痕迹。不过这并不能改变童羽对于这火烈鸟身份的判断。

童羽还没有傻到立刻就跟上去,她侧过身子贴在玻璃门上,等“火烈鸟”走出一定距离——至少走出她余光的范围——之后,才推开门。

“你们看会儿店,我有点事情。”童羽低声丢下一句话就立刻朝火烈鸟的方向疾步追去。

门口的眯缝眼老太太正拿着一把笊篱反复拨弄油中已然金黄的鸡块,油香带着香料味热乎乎地升腾起来,托起老太太的面庞。这时店内骤然黑烟凝聚,金毛老狗在黑烟中缓缓站起身,黑烟滚滚形成他的黛黑披挂。

“看什么看,又不是没见过!”老狗厄洛了瞪了一眼正在收拾钱匣的老太太,正色道,“来者不善,童羽这丫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跟上去,你们别担心。”

说完,厄洛克从脑后将大兜帽拉上来盖在头上,整个人都隐入黑烟之中,只在帽檐下露出一撮尖而细的白胡子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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