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欣雅的眼里，他要么发呆，要么拿着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要么就在闭眼睡觉。

总之肯定没有做任何和学习有关的事情。

晚自习一共三节课，前两节是正课，最后一节是公共大自习，班主任因为同时兼任年级主任的缘故，还要去其他班级巡查，所以班内大部分时候是在安静地自习。

云欣雅也一直在做题。

高中你永远都可以拥有刷不完的习题，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一直刷。对于云欣雅来说，一旦自己迷茫或者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那就刷题。只有刷题才能让自己内心安定下来。

但是这节晚自习，云欣雅头一次没办法将心思集中在做题上了。

她满脑子都是之前陈宇哲小说里的画面。

那种呼之欲出的强烈画面感仿佛在她的耳边催促着她，让她用笔将这幅画面描绘出来一样。

手中握着的笔也不再听从自己的使唤，乖乖的写下什么“政府的职责和宗旨”了，而是如同冒着白气的烧水壶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沸腾起来。

……她想画画，不想写题了。

一天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这么久的时间一直在无尽的题海之中重复着枯燥而乏味的学习，就算是云欣雅也难免会有疲惫厌倦的感觉。

对于高中生来说，那些细小的心思总是在学习无尽的重压之下被凸显的无比清晰。

……就稍微画一小下简笔就行。

……大概画个构图就行。

……不会很久的，不会影响做题的。就当稍微放松一下也行。

她还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宇哲，陈宇哲此时头背对着自己，伏在胳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再次确认了身边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云欣雅小心翼翼的将草稿本翻到背面，拿出了一支纤细地2B铅笔。

手仿佛已经迫不及待了一样，指挥着笔一笔一划的在草稿纸上勾勒着，描绘着那幅小说里的画面。

清澈凛冽的湖水。

沁凉浓郁的夜空。

散发着淡冷色调荧光的巨树。

半身和巨树融为一体、白色粗麻布袍子和斗笠的男人。

古道、枯草、芦苇、冷风。

还有在天地间一片灰冷色调中，两袭鲜艳炽烈的鲜红色嫁衣。

一男一女，拖着长长地火红色嫁衣，拖过古道、走过湖边，最后带着哀伤和凄婉的表情看着那个与树融为一体的男子。

似乎要将那两抹鲜红印刻在灰冷的天地间一样。

画面的大体轮廓构成完成的比她想象中还要流畅，那幅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画面毫无任何阻碍地便化作了手中的线条，在纸张上肆意挥洒、交互着，逐渐形成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事物。

连云欣雅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勾起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弧度。

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一丝虚假的愉悦之情，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的了。

作业习题什么已经全部被她抛到了脑后，现在她的全世界里只有这么一幅画，哪怕世界崩塌了也一定要把这幅画画完。

然后……

……传来了世界崩塌的声音。

“云欣雅！你在干什么？”

那道熟悉而严厉的声音吓得云欣雅一瞬间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惨白，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班主任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一直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手中的草稿纸拿了起来，面色阴沉地看了一会。云欣雅一直低着头，好久才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

“云欣雅，你出来一下。”

听到这句话，云欣雅感觉自己心都凉了半截。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这下死定了……

怎么被班主任逮住了啊……

会不会告诉家长啊？要是被我妈知道了我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反而在晚自习上画画，会被打死的吧？

刚来这个班没多久就被老师批评，身边的同学又会怎么看我出丑的样子啊……

怎么办啊……没脸见人了……

就在云欣雅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教室之后，陈宇哲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咧着嘴露出了一个灿烂地笑容。

嘿嘿。真好玩。

——

——

“……老师也不是反对你有个人的兴趣爱好，但是老师强调过多少次了，啊？这些事情都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班主任似乎顾及云欣雅女生的身份，也考虑到了云欣雅乖巧懂事的性格，所以语气即使严厉，也没有多粗鲁，更多的是语重心长：

“现在什么最重要？学习最重要！高考最重要！等你高考完了，你想画什么都没人拦着你，但是若是因为现在画画而少复习了几个知识点，导致高考少考了一两分错过了喜欢的大学，那可是你一辈子的遗憾啊！”

“尤其是欣雅，你可是出了名的乖乖女啊，你之前的班主任好几次都向我夸奖你听话懂事，学习努力刻苦，怎么刚分班就开始懈怠了呢？”

尽管还是那些老套的、换汤不换药的内容，但是云欣雅依然紧紧抿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委屈，拼命眨着眼睛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

她长这么大，都没怎么被老师训斥过，她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脆弱，老师不算严厉的训斥就让自己委屈到想哭。

眼看着她情绪已经不稳定了，班主任也不好再过多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知道欣雅你是听话的好孩子，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对吧？”

云欣雅红着眼眶、哽咽着点头：“是……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敢了……”

班主任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知错就改就行。好了，别太在意了，老师也是为你好，回去自习吧。”

“这幅画，老师就先替你保存着了。”

云欣雅也没敢反驳，只能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班主任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便又出去了。云欣雅此时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前的习题，眼睛不断地眨着，时不时还有眼泪扑簌着滴落在本子上。

这时，一个令她厌恶到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

“瞧你哭的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何必呢。”

陈宇哲懒洋洋地将头枕在胳膊上，歪着头看着她说道：“不就是画画被捉住了嘛，多正常的事情啊。”

你以为谁都和你这种坏学生一样，被老师批评都当成家常便饭啊？云欣雅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嘴上却没有理他。

陈宇哲还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诶呀，也不知道你有啥委屈的。老师能对你骂多狠的话？最多无非是说两句高考的重要性啊、让你眼下优先学习啊，最后再安慰你几句知错就改之类的话。”

“这都没啥大不了的吧？怎么连这么一点不算批评的小批评都受不了啊？那你可还真是个乖乖女。”陈宇哲一脸笑嘻嘻的样子。

云欣雅紧紧地咬住了牙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陈宇哲说哭出来。

陈宇哲也很懂事的适可而止，而是话锋一转，转而说到：“不过如果我是你话，我可不会认同老班知错就改的言论哦。”

“因为，这件事，你没有做错。”

云欣雅停止了啜泣，愣愣地扭头看向陈宇哲。

“没有做错的事情就不能认错，这是我的一条人生准则。”

陈宇哲表情略微严肃了几分：“绘画本来就是你的自由，它本身不比学习低贱，追求梦想也没必要放在高考之后。那些所谓的先做什么、后做什么的顺序，都是按照大人们的标准来的，而不是事实。”

“如果按照事实的话，那么学校是教育我成才的地方，而不是教我如何写试卷的地方。只要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那么哪怕是画画，也应该被承认和尊重。”

“这一点，真的非常重要。”

云欣雅呆呆的看着陈宇哲的脸，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这是云欣雅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

学习不比画画重要，自己想要画画，就应该得到别人的尊重。

老实说，云欣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种观点有没有问题，但是她真的很羡慕能够按照这种观点活下去的人。

他们一定活的昂首挺胸，无比自尊骄傲才对吧。

一瞬间，心里仿佛有某种被压抑堆积已久的情绪，隐约露出了即将喷涌的前兆。

但是她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如果那样的话，会让爸爸妈妈失望的。”

这家教的还真是够死板的啊。陈宇哲轻叹了口气。

“算了。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陈宇哲重新懒洋洋地缩了回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云欣雅也只是默默地低着头，看着课本，心思却完全不在习题之上。

……她的脑海里，如同浑浊的鱼塘，一片混乱。

前一秒还在回味陈宇哲所说的话，后一秒就又拘泥于老师对自己的斥责，几秒不到又重新回忆起脑海里那份意蕴悠长的画面。

她突然发现，此时的自己脑子似乎比什么时候都活跃，每一个念头、思绪都极为清晰明朗，丝毫没有学习的很多时候那种死板与僵硬。

陈宇哲的话就像某种开关，替她打开了一扇曾经从未接触过的门。

……而她，也第一次对门后的世界。

充满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