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每天的生活里就多了一项事情。

看直播。

准确地说,是听直播。

听这个名叫“纸鸢喵”的虚拟少女的直播。

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家里的时候,我就用手机把直播间打开,拔掉耳机,把它放在书桌上高高摞起的一叠教辅书上。

一边听着她直播时对着空气的喋喋不休,一边玩着游戏或者看着书籍。

其实在这种时候,我完全没听她说的内容具体是什么。

只是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不停地哔啵哔啵的时候,仿佛整个心灵都热闹而欢腾起来。

想听她说话……目的如此简单而纯粹。

我承认一开始点进她的视频的时候,她那漂亮的虚拟外壳确实对我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头戴斗笠,身着白衣,黑色长发常随着她的左右乱晃而飘动着,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樱红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开心和快乐的事情便从屏幕里面满溢了出来。

可是啊,谁不是这样的呢?即使是现实中人与人的相遇,也必然如此。

第一眼,首先看见了那美丽的外壳。然后,再通过长期、持久的相处,了解了那外表之下有趣的灵魂。

网络虚拟主播真的很虚拟吗?

不,它只是把这样一个现实的过程更加直观地展现在人的面前,从而引发人的思考。

或者说,用一个画师画出来的、注定美丽的外壳,让人们在了解到那有趣的灵魂之前,不会因为外在的阻碍而退却。

现实中的人真的很真实吗?

是,很真实。至少在我们这所全城最好的重点高中里,真实到交朋友都大多是看脸、看钱、看“圈子”。

某某大人物的公子,某某集团的小公主……父母的光辉是他们身上天然的头衔,以及互相之间的信息素。

我没法把那些头衔说得太多太细……我啊,只是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渺小的顽石。

总是希望能从这些表面而肤浅的壳子之下,挖掘到真正的灵魂。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说得再多,我也只不过是一块小石头罢了。

……

但其实说到底,我也不算是一个穷人。

父亲常出差,我一个人住在七十平米的家里,只有我一人。

至少,暑假里每月的生活费可以供我餐餐都吃赛百味。

那是一家有点贵的快餐店,一个十二英寸的面包配上一杯饮料,就要五十块钱起步。

这样的境况,比住我家对面的那个读硕士的大姐姐要好很多。她付了租金之后,穷得只能每餐吃五块钱的方便面了。偶尔开荤,还是来我家蹭烤箱的时候——她自己会做蛋糕和馅饼,还有一些布丁。但她租的房子里没有烤箱,没有微波炉,没有电饼铛,也没有不沾底的平底锅。

她也没有男朋友……大概是因为整天龟缩在实验室里的缘故吧。

在我家蹭烤箱的时候,她经常给我讲那些实验的事——这里又起火啦,那里又污染啦。听她讲故事,就好像在看生化危机。

她来的时候,手里经常是拿着玉米。烤好了之后分我一根,算是报酬。她说,化学实验室的烤箱不允许拿来烤食物,所以只能回到小区里来烤。

我就问,化学实验是什么样的?有趣吗?

她每次都摇摇头,答非所问:你不会是想考化学系吧?建议你别考,真的,别考。

……

其实考什么专业、或者说高考如何如何这样的话题,我觉得真的很无趣。

或者说,生活中的许多东西对我来说……都很无趣。

除了看直播以外,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进食的时候。

或者说得更具体一些,就是吃赛百味的烤面包的时候。

那家快餐店离我家不算太远,中间大概隔着一站路。

我的暑假生活,总是在这家店和我的家里来回游走,一成不变。

明明可以点别的外卖,但我好像始终缺乏那种破坏习惯的动力。

班主任有一次说我是个“很恋旧”的人。大概我的恋旧就体现在这些微小的细节上。

……

夏日里正午的太阳灼热异常。我也还是会打着那把用了好几年的大黑伞,穿着一件写着一堆我不会念的英文的短袖衬衫,沿着那条我走过了几千遍的街道前往快餐店。

然后在前台点餐,点的内容也通常一成不变。

十二英寸香奶酪面包,金枪鱼的内馅,加两个蛋。

可选的蔬菜永远都选生菜黄瓜番茄……酱料也永远都是千岛酱加蛋黄酱。

虽然别的酱好像也值得尝试,但我始终都会习惯性地选择这一套。

每一次我都会坐在靠窗边的那个座位,然后连上店里的wifi。

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百无聊赖地浏览着网络小说、或者看看视频,打发着中午的时光。

但终于有一天,事情出现了一些变化。

应该是在七月中旬的某天……大概。

我坐在窗边看着“纸鸢喵”的动态。

虽然是个虚拟主播,但是名字后面并没有加official什么的……看上去挺奇怪的。

之前在一天中的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刚刚吃完饭、开始了下午的直播。

不过前一天她就发了动态,表示因为身体原因,以后白天都应该不会直播了,但晚上还是会继续每天直播。

动态下面有几条留言,都是希望主播能够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搞坏了身体云云。我给所有这些评论都点了赞……然后怅然地看着她最后上传的视频,是模仿冬泳怪鸽喊“奥利给”的一段录像。

她用那种有点萌有点软糯的声线念出“奥利给”的时候,真的是超级可爱啊……

我一边看着她的视频,一边正在喝着可乐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女孩儿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也喜欢看纸鸢喵的视频吗?”

我这副入耳式的耳机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能清楚地听到距离比较近的声音。她这么一说,吓得我差点打翻了手里的可乐。

“呃……嗯。”我下意识地想要关掉手机,但转过头去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那个突然吓我的女孩儿穿着赛百味快餐店的员工制服,梳着干净的辫子,戴着蓝色的蝴蝶结。白嫩的脸上,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在盯着我的手机看。

她凑得很近,几乎都贴到我的耳朵了。吹出的气息浮在我的耳朵上,有点略微麻痒。

我赶紧往后缩了缩脑袋,躲开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站在地上,高度和我这个坐在吧台椅上的家伙差不多……甚至还要矮一点。

我心里不禁有点疑惑。她是这个快餐店的新员工吗?好像以前没有见过的样子。

而且,看她年纪好像还挺小的,难道不算是雇佣童工吗?

“你多大了啊……”我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东西脱口而出了。

那个女孩很诧异地看着我,脸一下子红了。犹豫了好几秒之后,她吞吞吐吐地说:“B……”

这次我真的把嘴里刚喝的一口可乐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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