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这幅画里的诗。”父亲指了指左手边墙上挂的画,这幅画童羽从很小的时候就看过,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凤冠霞帔,宛若一国之母;她半低着身子,被五颜六色的花朵围绕着。画幅顶部有浅粉色的背景,但是她不记得有诗题在画上。

然而,留在她抬头看那幅画的时候,左边缘一笔一画地出现了一个字“青”,随后又是一个字“山”……

青山北,撷卿袂,水曲三转期无寐。

王国累,阴阳昧,一夕别去,几多狼狈。

泪,泪,泪。

人鬼契,烛灵治,倒戈相向兵倾髻。

千军毙,临绝壁,此时情债,那生还继。

泣,泣,泣。

…… ……

这是一首《钗头凤》,童羽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念了出来,她仿佛看到,在那青山喜欢阴,有一男一女,住在曲水之畔,每天都从早开心到晚,以致难以入睡;可是王国萧条,阴阳平衡被打破,男人不知为何离她而去,从此之后,她每天每夜都以泪洗面……再后来,人与鬼之间签订了什么契约,烛灵成为了统治者,战场上男人的士兵临阵倒戈,眨眼已经兵临城下;最终,他的将士全部战死沙场,男人也被逼上了悬崖绝路,他欠了她一生的情债,不知等到何时才能再续前缘,但她仍然在等,在等,等在某个水曲三转的地方,等在这幅画卷里……

童羽感到忽然有点头晕,她甩甩头,眼前的景象好像有点陌生,仿佛不在自己家的正房里。

“我在哪?”她又甩甩头,试图甩去眼前的模糊,可是这一甩,眼前立刻天旋地转起来。

“扑通!”童羽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 ……

夜风拂过屋檐,蛐蛐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从草丛里升腾起来,萦绕在檐下。窝里的燕子把身子团起来,伴着夜晚的声音安然地沉睡着,它要为明天的迁徙养足精神。

月如玉盘,千百万年,永远是同样的脸颊,面对着这夜色中的江山。在童家堡的最顶端,童家大院的正房里,三个人围坐在大堂,没有光源,但他们的影子都被投向了中间,三对尖耳朵组成了一个正三角形。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左面的影子抖动着发出声音,声音中略带一些虚弱的沙哑,仿佛大病初愈似的。

“不知道,有几十万年了吧。”一个爽朗豁亮的声音从对面的影子中传出。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中间的影子也抖动着发出声音,但这个声音极其喑哑阴暗,就像是有人在最幽暗潮湿的角落里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即将杀人的匕首。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我所研究的黑魔法可不是吃干饭的。”左边的影子回答道。

“没想到咱们哥仨还能聚在一起。”中间的影子左右摆了摆头,露出尖而长的嘴巴。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左边的影子轻轻咳了一声,“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丫头的事?”

“不急,不急。”中间的影子说,“那丫头醒了之后就全明白了,接下来怎么做,你们听她的就是了。”

“那你呢?”另两个影子同时问道,沙哑与豁亮掺杂不清,像是一群人的窃语。

“我还有个——”中间的影子说到这里拉长了声音,就像一个刺客在暗影中慢慢拔出刀子,“她离不开人。”

“也好……”左边的影子忽高忽低,似乎在点头,“那另一个丫头呢?”

“她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但是法力还没有恢复,不过不用担心,谁也不会找到她的。”

“唉——”左边的影子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仿佛狂风吹散了黄沙,“成宫主与双子的这一战,真的是拼尽了一切。”

“比起前世,算不了什么。”右边的影子从中间的位置伸出一块分成五瓣——似乎是只爪子——在半空晃了晃,“现在的堕神,不过是那些不成气候的小魔头用不纯的暗物质制造的法术,根本抵挡不住成宫主他们手里的神兵利器。”

“说到这——”中间的影子向左伸出长嘴,似乎是转头看着左边的影子,“你有没有打探到木宫主的下落?”

“她的仙魂被什么东西抽走了,我仅能凭梦境找到她的位置,可是她竟然在梦里被人掳走了。”

“梦境可是你自己的地盘。”中间的影子说道。

“我力量有限,即便现在我也不敢完全走出梦境,现在没有哪是绝对安全的。”左边的影子忽然升高,紧接着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披棕色斗篷的人,斗篷直盖到后脑勺,露出两只尖耳朵和狼一样的面部;他走到门边,抬头望着外面的夜空,“神,到底源自哪里?我们在落凡之前所住的天国不过是一层脆弱的薄冰,天国崩落之后,那些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神灵都去哪了?”

“我觉得当初熊神大人的描述出入很大。”随着喑哑的声音,另外两个影子站了起来,走到他两旁,阴影中便又伸出来两张长嘴尖耳的脸,左边的毛发皆白,还有獠牙伸出一个晶莹的尖端,右边的毛发金辉如炬,长而微曲,舌头从口中探出来,轻轻地呼吸。

这三个不是旁人,正是那传说中的“三条老狗”:中间披斗篷的是梦魔貉神何立,左边白毛的是死神天狼齐霖,右边的是夜魔大犬厄洛克。

“哼——”何立转过身对他们说道,“我从来没信过他的传说,如果真的如他所言,那么现在的天国又在何处?”

“我听到过一些传闻。”厄洛克说,“我们本是一种纯光物质,从天国坠落之后附着到了地面的飞禽走兽身上,才有了这般模样。”

齐霖摇摇头,继续用他喑哑的声音说道:“我最开始的记忆,是在冰原冻土上,遍地都是狼的尸体,我记得我是从天上下来的,我也记得你们,可再往前我就记不清了,但是说起纯光物质,我似乎有点印象,我们每个神都是纯光物质中的一个粒子,而堕神就是纯暗物质,可我们怎么有的肉身?这个星球的生命从何而来?我……”

齐霖抬起手扶着额头,看来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我觉得那丫头差不多醒了。”何立望向内堂,岔开话题道,“我们外面一个时辰,梦里就是一年。”

“她能梦见啥?”齐霖问道。

“从遇见马鸣聿开始,一直到死。”何立说。

“你也真是的。”厄洛克说,“双子刚灭,凳子还没坐热,你就又开始行动了。”

“不是我,是兹华特已经行动了。”何立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去过成宫主的学校,除了处女宫,我还感觉到了另一种力量,它处在某种制衡之中。”

“天秤?”厄洛克的豁亮和齐霖的喑哑掺杂在一起,同时说出了一个星座的名字。

“有可能,但不太准确。”何立又摇摇头,“天秤前世也没活得这么纠结啊,艾拉艾努兄弟俩之间顶多是权衡,到不了制衡的程度。”

“那会是谁?”齐霖慢着声音低下头,“双体宫除了双子和天秤,那就是摩羯和双鱼了。”

“咱们这几个双体宫全都沦陷了啊?”厄洛克有些嘲讽似的说,“当年羊神封印了兹华特,我就和马鸣聿还有金牛去帮烛灵的,黄道宫剩下的十一个都发生了啥?”

“还能有啥,全军覆没。”何立叹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不过兹华特覆没得更彻底。”

“好了,我要走了。”齐霖说,“我们已经有……”

“行行行行了!”厄洛克挥手打断齐霖,“才几分钟不见,有那么离不开人吗?”

“那就是我的事了。”齐霖说完,脚下的黑影携着墨绿的烟雾爬上来将他包裹住,随后这烟雾向心坍缩,带着天狼神消失于无。

大犬神厄洛克看了看貉神何立,貉神何立也在看着他。

“要去看看那丫头么?”厄洛克问道。

“那丫头那丫头那丫头——”何立白了他一眼,“色狗,你把那个小子咋样了?”

“呃?哦——”厄洛克一拍脑门,“他啊,他正睡着呢,刚才不还说以后的事情由那姑娘决定么?”

“嗯——”貉神想了想说,“你去看着那小子,我看着这姑娘,她醒了之后我会去找你。”

…… ……

天,一片灰白,不辨云朵。本该是秋高气爽之下,悬崖峭壁之上,马鸣聿吃力地挥舞着手中的九龙骸,追随自己的将士们一一倒在亡灵的屠刀之下。他被一步步地逼上了悬崖的边缘。

“琳儿!”马鸣聿仰天长啸,“我命至此,愿我们来世再见!”

说完,马鸣聿拨头化作一匹白鬃枣红马,腾空一跃,直直坠入悬崖……

看到此处,童锦琳已然泣不成声,她索性把头埋进臂弯,放声嚎淘,身体随着时而的抽噎而抖动。

白熊在她旁边低吼了一声,一个白袍子的人将桌子上的水晶球收入了袖中。

“你也不要太难过,你们还有来世的。”熊神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但他也只知道说这些了。

可是童锦琳什么也听不进去,仍然趴在桌上拼命地嚎啕着……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