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属于时新雨兄妹两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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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时空山还在上高中,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也不惹事捣蛋,只是个最平凡普通的高考生。

就像每一个平淡枯燥的晚自习一样,时空山坐在明晃晃的教室里,低头抬头都是一张张堆满书和习题的桌子,耳边除了夏夜的蝉鸣就是杀不尽打不完的飞虫。

拿着笔看着手中的习题呆呆地发愣着的时空山,突然被门口急匆匆赶来的班主任叫了出去。

“时空山,你知道吗?”班主任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爸妈撞死了人,还逃逸了,现在被警察逮进了警察局了。”

时空山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反应了好久。

见他一直没反应,班主任忍不住有些不耐烦,急躁地又说了一句:

“愣什么?我没说清楚吗?”

“你爸妈现在是杀人犯了,在警局里,你赶紧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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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警察局的时候,还没走到门口就远远地听到里面传来大声地争吵:

“……根本就不是我们撞死的!他是碰瓷死的,真的是碰瓷死的啊!警察同志你相信我们好不好……”

“我不是相不相信你们的问题,关键是你们现在需要拿出证据来啊。你们一来没有行车记录仪,二来事发路段还没有监控,现在人头顶的血迹和伤口和你车头吻合,我们也只能按程序办事啊……”

时空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到了门口,看着坐在椅子上不停抽泣的母亲,以及和面红耳赤的和警察争论着的父亲。

那些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全都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嘈杂,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噪音。

看到时空山的时候,母亲的哭泣停顿了片刻,随后更加猛烈地哭泣了起来,父亲也是声音颤抖,极为艰难地吐出了一句:

“……小……小山……”

“……对不起……”

时空山的瞳孔收缩了起来。

“爸爸妈妈……可能要和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了。”

“作为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小雨……”

“……也照顾好你自己……”

后面说了什么,听不清了。

时空山还记得,父亲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抱头痛哭起来,零零散散地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最后在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拉扯中被带走。

自己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很久,任凭身边的警察怎么问自己都没有回应。

后来是他们家唯一说得上亲近的亲戚,两人的舅舅匆忙赶来警察局,才将他带了回去。

“你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从今天起你和小雨就先住在我家吧。”在舅舅的车上,时空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沉默了这么久,第一次开口说话:

“……舅舅,小雨现在在哪?”

舅舅斜了他一眼,眼神立刻回正,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已经把她接回你家里了。”

“以后。”

“你们两个可能就要相依为命了。”

——

回到家门口,舅舅呆在了车里没有上去,时空山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家门前。

轻轻拧动了钥匙。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他四下扭头看了看,一片漆黑之中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也依然没有开灯,而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时新雨的房间门口。

门没锁。留了一条缝隙。

他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屋子里依然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安静地有些诡异。

但是他一眼就看到了抱着膝盖,在床头蜷缩成一团的时新雨。

黑暗中,时空山默默地走到了时新雨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雨。”

“……嗯。”时新雨哽咽着,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回复了一句。

“爸爸妈妈他们……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回来。”

“嗯。”

“所以,以后可能只剩下我和小雨了。”

“嗯。”

“不用担心,哥哥会照顾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小雨的。”

“嗯……”

“所以——”时空山咬了咬嘴唇。

“想哭的话,就哭吧。”

身旁时新雨的身躯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那是极力压抑着悲痛和委屈地呜咽声。听在时空山的耳朵里,就像万千根针在刺痛着心脏一样。

他缓缓伸出手,将妹妹搂在怀里,然后怔怔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一直到这一刻为止,时空山一次都没有哭。

——

——

后来很多的事情,都是时空山瞒着时新雨自己一个人悄悄去进行的。

比如父母的法庭宣判,比如监护人协商,比如将房产等财产证明移交给法庭。

他还依稀记得,当时判决下来的时候,父母惨白的脸色和舅舅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当着法庭所有人的面怒吼了起来:

“黑幕!绝对是黑幕!你们凭什么确定是故意杀人?凭什么两个人能都判十年?这一点都不公正!”

“你是个狗屁律师!你辩护的是个什么?啊!我请你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吗?你说!你是不是收对面钱了!”

一直到舅舅被警察架了出去,还在看守所里呆了两天,时空山才再次看到了舅舅。

那时他的脸色极为难看,看向时空山的眼神里也不禁多了几分怜悯与羞愧,语气苦涩地说道:“小山,抱歉。”

“舅舅无能,官司还是没打赢,你的爸爸妈妈可能……”

舅舅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可能十年都没办法出来了。”

时空山双眼无神的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别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没关系,”舅舅咧了咧嘴,“你和小雨以后就住在舅舅家,舅舅可以照顾你们。到时候舅妈和小洛也肯定很欢迎——”

“不用了,舅舅。”

这是时空山第一次认真地抬起头,认真地和舅舅说话。一时间连舅舅都愣住了。

“我年满十八了,我会和小雨搬出去住的。”

时空山一脸平静地说道,似乎拿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会把小雨养大的。”

——

舅妈和舅舅家的孩子小洛并不欢迎自己和妹妹。这一点时空山是知道的。

舅妈和小洛都是很刻薄的人,时空山不忍心让自己的妹妹天天在那个家庭里遭受冷眼和歧视。

而且舅舅家本来也不宽裕,一下子多负担两个孩子的生活,对舅舅而言也是巨大的压力。时空山并不想这样。

于是,他选择回到学校办理了退学,然后向舅舅借了一笔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活。

“哥,我也要和你一起打工。”年仅十三岁的时新雨这么说道。

时空山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告诉她:

“不行。小雨你要好好上学,不能像哥哥一样书都没读完就出来打工哦。”

“那、那小雨来打工挣钱,供哥哥去继续读书好不好?”时新雨眨着大眼睛问。

听到这番话,时空山有些忍俊不禁,他狠狠揉了一把时新雨的头发,眼里却满是柔情蜜意:

“好了,小雨放心吧。哥哥说过要照顾好你的,就一定会把你好好养大。”

“你只需要负责好好读书,平平安安的长大,剩下的就交给哥哥吧。”

时新雨神情落寞,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这是高中尚未毕业,就直接踏入社会的时空山,给时新雨做出的承诺。

但是现实生活却远没有空口立誓那么简单。

高中未毕业,更没有什么简历可以投。所以一开始的时空山只能勉强找到一些发传单、奶茶店、保洁或者服务员的工作,还要同时兼好几分工,起早贪黑地干活。

在时新雨升上高中前的那段时间,他每天基本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就要在三个不同的打工地点来回奔波,除了吃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干活。

“今天怎么又做错了两杯奶茶?客人都有意见投诉到我这里来了你知道么?从你工钱里扣!双倍!”

“对不起,对不起……”没人注意他制作的时候被开水烫伤的手指。

“昨天那户人家说你打扫的不干净啊,你到底用没用心啊?前几次给过你机会了,这次必须扣钱了!”

“对不起,对不起……”没人注意那户人家故意在他打扫过的地上踩踏想要赖账。

“盘子洗的还算干净,但是之前打碎那几个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扣少点,还是得从你工钱里扣啊。”

“对不起,对不起……”没人注意他大冬天洗盘子冻得通红皲裂的双手。

第一年的新年,已经打了半年工的时空山才终于渐渐稳定了下来生活。他谢绝了舅舅年夜饭的邀请,本来想着除夕夜的时候给时新雨做一顿好吃的。

结果当天晚上,自己送外卖的电瓶车翻了,还剐蹭到了路边的车,兜里仅剩的几百块钱全部赔了出去,什么饭都买不起了。

那天当他两手空空的站在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有点不敢敲响那扇门了。

他害怕看到门后欢呼雀跃着向自己奔来的时新雨,一脸兴冲冲地问自己:“哥!今天晚上吃什么?”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委屈了起来。

想哭却不知道该怎么哭。

手掌和胳膊肘处的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灼烧着。

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挤出一个笑脸,拧开了家门。

“小雨,我回来了。今天晚上咱们吃——”

话还没说完,他愣住了。

桌子上有一整盘皱皱巴巴、包的十分难看的饺子,好几个皮开肉绽,馅儿都从皮烂的地方掉出来了。

他看到时新雨一脸局促地站在桌子旁,背着手,眼神有些躲闪又有些期待,支支吾吾地说:

“哥……我、我下午去同学家学包饺子,同学的妈妈送了我点饺子馅和面皮,我就试着给哥做了一盘……”

“不过好像有点丑……感觉都不能吃了……”

看着脸上还沾着面粉的时新雨,原本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坚强起来的时空山险些抑制不住,酸了鼻尖。

他一句话都没说,默默坐到桌子旁,夹起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咸了。面粉也放多了。煮的也半生不熟。

“……哥,怎么样?”时新雨在一旁探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吃。”

时空山露出了一个笑地眯起了眼睛,藏住了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真的……太好吃了。”

“那就好。”

时新雨长出了一口气,拍拍胸脯,然后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牙。

——

——

在除夕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看着窗外到处升腾起的烟花和鞭炮的火光。

两个人坐在窗边,彼此依偎着。

“新年快乐,哥。”

“新年快乐,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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