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下去就来找我吧。”

曾有贤者如是说道,其狂妄荒诞可想而知,却又酝出些许效果类似鸡血的煽动性。

那位贤者叫做华法琳。

“不管你是什么人,要是对活下去还抱有希望的话就来找我吧——不管怎样都会让你活下去的。”

*

“华法琳小姐,还没好吗?”

我双手托着下巴打了个呵欠。好不容易找了家旅馆住,一大清早就要看这家伙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摆出奇怪的姿势,老实说还是挺迷惑的。

“再等一会啦,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安排不是吗?”

华法琳小姐哼歌似地念叨着,慢悠悠地把侧发编成麻花,头箍一样搭在头顶,在另一侧的用红色小十字发卡固定好。

“没有安排什么的……”

我坐在床边晃着双腿,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华法琳小姐,以前来过切尔诺伯格吗?”

“嗯?嗯,算是吧。”她回过头,冲我眨眨眼,“虽然被天灾打击得很严重,切尔诺伯格现在依然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哦,毕竟这里不是龙门那种孤立的小城,而是真真正正的移动城邦啊——”

“诶……真厉害啊……”

“啊对了对了,说起切尔诺伯格,昨天那个老伯,今天要去给人家正式赔礼道歉来着,差点就忘了。”

“这两者之间有关联么……而且这怎么想都是华法琳小姐迫降在别人家里的错吧?”

“你这话说的,陪我一起去嘛,一个人很寂寞的哦。”

“噫……”

*

结果还是跟着来了。

并不是我不够坚持的缘故,是因为华法琳小姐死缠烂打的功夫实在太强了,区区17岁的凯尔希绝不是她的对手。

她拉着我的手在前面跑得轻快,白发在身后飘扬起耀眼的亮银色光彩,活像与我同岁甚至还要比我幼些的少女。

我们的目的地是昨天坠落的那家别墅,由于在那之后我就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这段路上的风景对我而言熟悉而又陌生。

切尔诺伯格。

即便事到如今也依旧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移动城邦的技术在此得到实施,矿石病的感染者也多在此聚集,得到第一时间的处理和治疗,也正因如此,这里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感染者聚集区。

当然矿石病至今没有完全治愈的方法,因此所谓的第一时间处理和治疗,也不过是应急的简单手术和长时间隔离。

我不敢确定这一点,但从旁人看待我的表情中,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感染者的鄙视和恐惧。

我肩膀上的结晶,在他们看来,是不应该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到了,就是这里。”

华法琳小姐的脚步停下了,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轻轻伸手遮住了我肩膀,把我揽得离她更近些。

我抬起头观望。

那是一件即便是在切尔诺伯格也堪称豪华的别墅:简约大方的草坪和岩石小路,引导向一间二层的古典风格的建筑,白瓷砖和阳台上的雕花栏杆显现出严苛到每一个细节的精致,是只有有钱人才会舍得打造出来的高级审美情趣。

这之后还有我们昨天掉下去过的私人游泳池……

我吞了口唾沫。

与日常只能睡在树枝搭建的简陋庇护所中的我们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天堂。

华法琳小姐揽着我走上前,轻轻叩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赫拉格先生在吗?”

“那个……是谁?”

软软的女声,听起来还没有长大。

“我们是昨天不小心掉到你们家游泳池里的人,啊……虽然这么说也很奇怪啦,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是过来道歉的哦。”

“……”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一个留着白色短发的少女的脑袋——那对角是萨卡兹族的特征,但值得在意的却绝不仅仅她的种族。在这一个瞬间,无论是我还是华法琳小姐都应该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她穿着长袖的小洋装,遮住了绝大多数的破绽,但凭借医生动物一般敏锐的感知,她锁骨内侧微微露出头的蓝紫色晶体暴露无遗。

感染者。

我看到华法琳小姐的眉梢微微颤了颤,但还是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容,她在那女孩面前蹲下了身。

“你好,我叫华法琳,你叫什么名字?昨天好像没看见你呢?”

“我……叫奈音……”女孩的目光躲躲闪闪着,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昨天赫拉格爷爷来和爸爸说事情,所以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

“原来如此——我们想见一见那位赫拉格爷爷,昨天应该给他造成了不少的困扰,所以想好好道歉,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赫拉格爷爷……爸爸说他今天不会来……”

“他原来不是你家的人吗?啊!”

我刚刚说完,就本能地为自己的不礼貌感到羞涩,慌忙捂住了嘴,华法琳小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目光中除了戏谑还有某种宠溺的色彩。

“听爸爸说赫拉格爷爷是阿撒兹勒的医生。”

“阿撒兹勒……这样,我明白了,谢谢你哦。”

华法琳小姐站起了身,双手叉腰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那个老伯不是这里的人啊……真是,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消停,还以为他会安安稳稳有点出息的……居然去当医生了么。”

“华法琳小姐?”

“啊啊……没事没事,自言自语而已。”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又在试图想我隐瞒东西了,明明我是她的华生,福尔摩斯大人却从来不愿意向我透露她过去的一切。

“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你爸爸呢?他是这里的主人吧,要赔礼道歉的话也是应该找他才对呢。”

“爸爸……请你们稍等一下。”

门在我们面前关上了,里面传来了女孩小小的步点。

我侧过脸来偷偷看着华法琳小姐。

按理来说,她要真的只是想要找那位名叫赫拉格的医生,现在就离开也无可厚非,换个角度她执意要留在这里,理由也尤其明显。

明显到再无脑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推敲出来的程度。

*

冒着热气的红茶摆在了我们面前,茶几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名戴着圆框眼镜的高瘦的男人。他应该就是奈音的父亲。

“所以,你们是四处流浪的医生,刚好路过这里发现了奈音的病,所以就想来帮忙是吧?”

“如您所见。”

“呵,荒唐。”

看来谈判的开始就充满了火药的气味,那男人的双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屑的笑容,一字一句都仿佛有目的丢出的飞刀,闪烁着穿刺心灵的寒光。

“你是血魔吧,在你用刀划开我女儿的皮肤的时候,我是不是还应该祈祷下一秒你不要被嗜血冲动占据呢……”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毕竟第一次见面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华法琳小姐挠挠脸颊陪着笑,“我和别的血魔不一样,也在哥伦比亚受到过专门的训练,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你治不了矿石病,不是么?”

“……”

华法琳小姐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男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

“暂时缓解、应急措施、隔离……都只会说些这种空空荡荡的话啊,你们这些医生。

“奈音现在是什么状态,我是她的父亲,我心里自然清楚,矿石病的致死率是百分之一百,再神的医生也救不了他们,除非你有能和死神扳手腕的力气,否则说什么能治病什么的,都是欺骗患者的谎言。

“矿石病是治愈不了的,我女儿是治不好的,我早就已经知道这种事情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轮不到你们再来给我打击。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钱么?那样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不要试图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开玩笑。”

“钱……倒并不是问题。”

“那就滚吧,我的家里不欢迎你们,来人——”

“请稍等一下!”华法琳小姐打断了他的命令,语气却依旧带着诚恳,“您……之前请过阿撒兹勒的赫拉格先生来过您家吧,之前我们掉落在您家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他在。”

男人举起的手在空中顿住了,他侧过眼来,却并没有说话。

华法琳小姐没有放过机会,她跟着男人站起了身。

“您其实……还是抱有希望的吧。

“能救回您的女儿——能救回奈音的希望,您还是有的吧!”

“……”

“请给我一次机会。”

*

“我会尽我的全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有些人其实从一开始身体里面的那颗心就已经死掉了——就算身体还依旧是永葆青春的样子,其实却已经死掉了,甚至腐烂掉了也说不定。

那样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不需要逻辑和目的的,她不过只是刚好在这里,刚好可以做到人们希望她去做的事情,所以她就去做了,仅此而已,称之为命运的巧合也不为过。

大概这就是从死亡的角度去眺望生命的状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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