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在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下一次的相遇。

少年用四十年的时间完成了一直以来的祈愿,虽然现在的目标已经和第一次见面时完全变了样子。

至于我,倒也收获了一份就算自己不想承认,也深刻在心里的最纯真的友谊。

但这份友谊,究竟是存于灵浠和罗宾之间,还是存于灵澈和罗宾之间呢?

如果可以的话,这道选择题无论做上千百万次,我也只会希望是后者吧。

就如同我在见到他拿着紫色药剂进入山脉是就已经猜到的那样,此后的更长一段岁月里,罗宾再也没有来过伊涅诺兰山脉寻找过天水滢泷,他到时候有几次在以前和半精灵少女约定好的日子,于山间那早已废弃的茶寮中找了个石墩一呆就是半天,但身为灵浠的我,早已经完成了这个身份的责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到后来,我在不经意间得到过关于他的消息,比如他将这瓶紫色的药剂命名为谢绝好意,比如他进入了炼金术士协会成为了仲裁庭的第一顺位,比如他在年过七十的时候成为了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圣予阶炼金术士,再比如,他如今已相当年迈,重病缠身,连出趟远门都快变成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我却在一日临近黄昏的时候,在安格斯瀑布顶上的巨石边——那是他曾经最喜欢待的地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他现在应该已经有八十岁了吧,花白而又零星的头发,脸上横生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留在寻常人类身上的沧桑,而他那件衣服,看上去明明是炼金术士协会派发的炼金术士长袍,却破烂的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他怀中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半眯起了眼睛眺向了远方即将落下帷幕的霞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来临一样。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吧。”身为灵澈的我,最后一次用灵浠的样貌落在了他的身边,和他坐在了同一块巨石上。

“怎么,这次不说我是什么幽灵还是鬼魂一类的东西了吗,呆子。”

他仍是眯起眼睛的样子,已渐人生终末的他,似乎没有力气再回应我的任何话语。

“还是要恭喜你啊,无论是制作出谢绝好意,还是成为圣予级的炼金术士,身为朋友的我确实应该来向你道声恭喜,你不会怪我迟了那么多年才送上这声祝福吧?”

“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够找到自己的目标,能够实现自己的目标,能够为了一件蠢得离谱的事情付诸了四十余年的光景,这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吧?”

“我有两位非常非常非常仰慕的人,她们创造了我,给予了我生命,给予了我活下去的责任和意义,给予了我任何人也比不上的温柔和光明。”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挺想像小岚浠一样,抓着她们的手和她们一起散步,一起玩猜拳,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就好像真正的朋友一样,但是无论如何,只有这道鸿沟,恐怕是我一辈子也跃不过的距离。”

“胆小鬼,还是自以为是的笨蛋?或许我两者都是吧,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和高高在上的神兽有成为朋友想法,为什么你会自大到想靠自己的努力给神兽留下不会抹去的印象。”

“如果一切真的就跟你说的一样,如果我也能拥有你的那份平常心,那我,也能和莉莉艾亚和莉莉希亚成为朋友吗?”

我的自言自语伴随着逐渐落下的日光,逐渐消散在黄昏那挥洒的长风之中,到后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但这些话,这近万年以来,甚至是万年之后,恐怕都没有第二次吐露的机会了。

“嘛,谢谢你能坐在这里听我一个人瞎说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转过身来,向着他再一次扬起了笑容,“只不过,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呢。”

“我从一开就不是什么灵浠,而是……”

“啪嗒。”

就在我准备向他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时,从他怀中跌落下来的包裹砸在地上的声音,却制止住了我的话。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的胸前早就不存在什么起伏,眯起的双眸里也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神采,他也并不是不想回应我的话,而是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回应的资格。

“什么嘛……”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内心空空落落地别过了头去。

结果到头来,灵澈也不曾拥有任何一位人类朋友么?

就算我想要打破这道鸿沟,也还是太迟了么?

无论是或许再也见不到的莉莉艾亚和莉莉希亚,还是眼前已经悄然逝去的罗宾。

我终究没能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那这四十年来,真就只是根本不存在的灵浠,所见的一场根本无法实现的梦影么?

然而同样是黄昏的长风,在西方之阳存在的弥留之影中,在我不经意间吹开了罗宾脚下的包裹,在那里面的是一瓶青绿色的药剂,以及一张十分眼熟的信纸。

“这是?”我不由得愣了愣,下意识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药剂和那张信纸,信纸朝上的那一面居然是我自己的笔记——这正是我寄给罗宾的唯一一次的那封信。

这难道是留给我的?

我在困惑中打开了药剂瓶的瓶盖,然而从瓶子传出的刺鼻气味让我差点把它当成垃圾扔了出去。

“等等……这是!?”当我意识到这刺鼻的气味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手上那张陈旧的信纸正好被微风吹向了另外一面。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灵浠小姐,不,我应该称你为,灵澈小姐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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