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下,林竹翻看飞信,信上情报简明扼要,大致是写了些长羽宫与卫商门的情况。袁穰一如既往的牛饮喝茶,林竹看完后递了给他,他摆手不接,笑呵呵道:

“之后我家还得买一次,估摸内容差不离,现在就不看了,亏。”

“也是,不买不行,万一那新来的贩子一气之下不卖给袁家,你就要天天黏在我院里了。”

林竹把飞信放回书桌,拿出一本典册,袁穰伸头看去,林竹迟迟不打开,骂道:

“你是猪油蒙了心,避嫌懂不懂?这要是我家机密,你今天就出不了这院子。”

“哪儿的话,真要机密你这老狐狸怎会放桌上。”

袁穰缩回脖子,仍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半点不见恼。

林竹翻开典册,上面写满名字,长商城里受他恩惠的中小商家的名讳,经营的产业、地址全部记录在案,

“这赔本赚吆喝的行当,林家再家大业大,也撑不了几年。”

林家在沛水城的产业空出给中小商家行商。沛水城是林家第二大行商地,长商城被封让林家少了大部分财路,沛水城与长商城的产业同气连枝,到了一损俱损的境地,产业大多无法运作,又要空给别的商家,此两弊再加上别的行商地需林家供货,三弊合一,与其说赔本是必然的,不如说不赔本都说不过去。

“赔本赚吆喝,有吆喝才有日后的回本,才能赚大钱,林家行商这么多年,你连舍得两字都不懂?你这家主当得忒不行了。况且我袁家也一起赔本,你以为唱黑脸给这些人火上添把油,雪上添把霜不用钱?”

袁穰仍是笑,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继续道:

“我们这些商家,向来是干给大门大派鞍前马后的当狗活计,长商城被封,哪一家都断了财路,哪一家都不满,可谁敢嚷嚷?这两家大门派前,哪家都夹起尾巴,管长商城的是他们,跟在他们后头吃多吃少都得看脸色,不过两家制衡已久,我们这些年才吃得多,一被打破,我们商家绝不好过。眼下赔本赚吆喝,这吆喝大了,顶多再当十年狗,就有了抗衡长羽宫的资本。”

“道理我都懂,就怕长商城封上个一年半载。”

林竹叹了口气,继续道:

“涂、何这两家带头向盐铁商会求援,盐铁商会一来扎根,背后的金库哪一家比得上?这两家不成气候归不成气候,缺骨气但不缺钱,见风使舵的本事了得,一见盐铁商会扎根,顺势倒去只是时间问题。”

“两家都是成不了大器的东西!”

袁穰的眼中闪过一抹历色,旋即很快逝去,

“此间事了,林家壮大,你我两家联合压死涂家,再蚕食何家,老朋友,我袁家不大,吃下一个何家也比不上之后的林家。”

听到这里,林竹脸上浮出一抹笑容,一想到林家将在自己手中壮大,不由的心情雀跃。

他与袁穰多年好友,两家更是多年世交,由袁穰唱黑脸,他拉拢中小商家是袁穰的建议,日后林家壮大,当然不会亏待袁穰。

一道倩影闯入室内,林竹瞪眼看去,小女儿林椛笑嘻嘻的站门外,半点不怕,叫道:

“袁胖伯伯,你可有带点心意?”

林竹斥道:

“怎么说话的?回头戒尺打手。”

小妮子“哦”了一声,半点不怕,蹦跳到袁穰身边,撒娇摇手让他替自己求情,袁穰很吃这套,求了两句情后,掏出一个八音盒放到林椛手里,小妮子欢天喜地,拿着八音盒埋汰二哥去了,临走时只是简单的说了句谢谢伯伯。林竹摇了摇头,心叹自己对她太过宠溺了。

“林椛这丫头还是可爱。”

“快长成闺女了,还这么疯,以后我得多管教才是。”

林竹有些无奈的对袁穰说道。

“女娃就宠着养才好,省得日后给人骗去,不然你就只有哭了。”

袁穰打趣道。

两个老朋友聊了很久,到了子时,袁穰笑着骂咧的起身告辞,林竹送到家门口,袁穰便说不用送了,去一家老酒肆喝酒。林竹也不在意这点礼节,多年老友何必在意。

远远走过一大段路,袁穰回过头看了眼林府的矮门户,低声叹气道:

“林家走到这时候,门户还是按祖宗规矩修得低矮,你这林家家主只看出谦逊,没看出莫要木秀于林,鹤立鸡群的深意,我袁家这么多年帮衬林家,与你林竹的情分早就用尽了,袁家不是林家的马前卒,没有替林家卖命的规矩和本事。你林家想借此一举壮大,必成长羽宫眼中钉,也再走不长远,往日的那些产业交由我袁家打理,也算不亏待你林家,家中老小,有我袁家父子在的一天,一并会让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袁家如此念恩,你林竹也不必担心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袁穰缓步回家,越说到最后,语气越阴柔得可怕。

引林家壮势,待林家被长羽宫打压后,准备已久的袁家便可顺势蚕食林家近一半的产业。

鸟为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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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洲的大雪已经铺天盖地,多日之寒已成冰冻三尺。

大圣女披着狐裘行走在山林雪地间。

肩上匍匐着小若细线的白蛟。

龙小可隐于市,蛟与龙相近,自然也会这等神通。

大圣女的心腹谋士在山头亭子静候,待她上山后,便看见那位长相俊雅的青年。

名为唐还的大圣女拾级而上,坐到少年对面,二人间隔着一张石桌,桌上是一副南洲地图。

图上可见各类标注,其中近北部的“汉宁”两字下,以小篆写上“必争之地”四字。

“主子,经我们多年探查,南洲各大重镇关口已被摸清。”

青年轻声交代道。

唐还一扫地图,淡淡道:

“苏衿没死,不过已成不了气候。打下半个南洲后,军士疲惫,不宜再战,战线推到汉宁即可,此后十年劳你费心经营,安抚民心,从攻转守,占据天险与南洲讲和,慢慢离间门派与门派间的关系。”

“如此一来,又一个十年后,南洲已在主子手上,天魔宗里名望无人能及,以南洲为本,支撑主子尽吞北洲,纵不幸大败亦能退守南洲择日再战,若吞下这南北两洲。”

青年握紧拳头,笑道:

“南北两洲将成一国,两洲起兵攻中土大洲,一洲为疑兵,另一洲选敌方防御薄弱之地进攻,争夺险关后,掳其家眷,不出千年,主子……”

青年起身拱手行礼,嗓音恭敬又温柔,

“该披上龙袍了。”

唐还看着南洲地图,低声道:

“龙袍如何,不过寻常衣服罢了,真正让人叩首的从不是龙袍,而是皇帝拒人千里的威严。”

青年重新落座,看着地图上的长商城处,略有愤恨道:

“这不知羞耻的长羽宫新掌门,真以为当过凡间帝王便可披上龙袍,日后主子擒住她,还请交由我亲手斩落人头。”

“做事需静气,不可轻视敌手。”

唐还抬指按在汉宁,道:

“昔年吴王轻越王,三千灭吴,后有霸王轻汉王,一朝灭楚,我为帝王前,先是国士,以谋定人事、国事、天下事。”

青年意识到自己失态,道:

“主子所言极是,是我失态了,回去抄十遍《心经》。”

“不用交给我,知道你每次都会一字不落。”

大圣女轻声道。

“二圣女唐伊暗中扩大的速度加快了,她出身尊贵仅次于苏衿,修行资质更不差,是个大敌。”

青年如此说道,在四姐妹里,天赋最好的一直是苏衿,但已是出局弃子,不足为惧。

再者便是二圣女唐伊,四姐妹里表现最为锋芒锐利,而大圣女唐还反而是四姐妹里天赋最低者,至今仍未踏足返月境,或许正因她愈是没有争权的修行资本,愈是被人忽略,便愈是厚积薄发。唐伊似乎早早知道这点,拉拢势力与大圣女相争,宗里派系相争的雏形,近六成都是因她而起,如果并非如此,唐还并不介意与苏衿多当几年姐妹,姐妹情深的骗局要骗到人,唐还就必须投入真情实感。

如今苏衿沦为弃子,不免让她心疼,毕竟一个用了多年的物件,总归不舍得抛弃。

唐还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江春、彭关、西寅等地流过指尖,最后停在“汉宁”,声音冷淡,

“二圣女唐伊死于此。”

一语定生死。

青年看着汉宁,心中已定决心。

他的命是唐还给的,当年他不过是市井孤儿,寒衣流落接头,偶尔抓到一只蝉,便觉得是少有的美味,白米饭一类是运气好才能碰上的奇珍。那年,他闯入一个诗会蹭吃蹭喝,被人赶出后,差点被打死,浑身是伤,浑身是血的蜷缩街巷,静静等候着之后恶奴将饭菜倒掉。

唐还也在那年的诗会上看到他,拿着一根鸡腿把他带出昏暗的街巷,教他识字,教他谋略,教他一切。

“愿以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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