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走过假山,不远处有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荡着秋千,一见到林二公子,便急忙停下秋千,轻笑着小跑过来。

“二哥这次没给你带礼物,只是带客人参加茶会罢了。”

林二公子摆摆手,少女立即停住脚步,跑回秋千去了,一点笑脸都欠奉。

“家妹名叫林椛,性子就是这样翻脸不认人。”

林二公子倒是面带笑意的介绍道。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到林椛耳朵里,她又小跑过来,指着自己二哥,故作童真道:

“家兄叫林稼,家母不小心先生了他再生我,家门不幸,请两位谅解。”

苏衿捂嘴笑了笑。

陈亦也是微微一笑。

林稼一手准备揪住妹妹耳朵,却给林椛一个蹲身躲开,她旋即不甘示弱的踢了二哥一脚,有客在场,林稼不好躲开,只得白白的挨了一脚,只是瞪了她一眼。

林椛知晓轻重玩闹,没乘胜追击,起身给两位客人施了万福。

万福过后,又偷摸摸的轻轻踢了二哥一脚。

林稼置若罔闻,转身带着两位客人去往茶室。

“家父今日正好会茶客,两人都喜热闹,先前叮嘱我若两位不介意便一同饮茶。”

陈亦和苏衿并没有反对,特别是苏衿,情报一事对商家来说事关重大,不过林家家主先是请入府内,又是邀茶,如此招待,未免有些太热络了。

毕竟两人怎么说,都只是情报贩子罢了。

茶室精致小巧,镂空的檀木窗旁的小榻上落座两位中年人,二者中间隔着一方大茶几,摆有茶炉茶宪茶碾等十二件茶具,一位婢女在茶桌旁服侍,茶汤落碗呈浅碧,是南洲享誉盛名的青玉瓷杯,杯底泛着淡蓝花纹。苏衿和陈亦在两人的招待下席坐茶几旁,一番介绍后,两人知道左手边的那位是林家家主林竹,右手边的衣着相较富贵的是袁家的家主袁穰。

赤眸女子轻蹙眉疑惑,袁穰在此,是否意味着林竹本着情报共享的心思?还是说只是单纯喝茶?

她的蹙眉一闪而逝,面纱下已恢复古井不波的神色。

陈亦则镇定许多,接过婢女递来的一杯茶,道:

“这青玉瓷茶碗贵在入茶后杯底泛蓝,青出于蓝,茶青杯蓝,两者相亲相近,远不是镶金带玉的茶杯可比,林先生爱茶之真切,我这半只脚的门外汉以往只是耳闻,这次算是看见泰山了。”

苏衿接过茶,仅是放在桌上,一点没喝,微垂美眸,静静的察言观色。

听到陈亦的话,袁穰牛饮一口,和煦笑道:

“凭陈公子一言,便已算不得门外汉,不然你让我连茶具名字都记不清的憨货面子往哪里摆。”

陈亦故作惶恐,摆手称不敢,

“家妹恋茶,性情刁蛮,我这做家兄实在不敢不知晓些皮毛。”

“家中有刁蛮的女儿,确实是让人烦恼,我家犬女不喜茶,背地里坏话多得气人,满家上下,谁都奈何不了她,偏偏我就一个女儿,怎么敲打都心痛。”

家主林竹的语气平淡,眼里多着几分柔情。

他举起类玉似冰的青玉瓷茶杯,小抿一口,接着道:

“长商城里的茶室比此地更大,可我总觉茶室小方才有些雅气,犬女总骂我吝啬,每次口头敲打她,总能抖落出百种话还嘴。”

陈亦默然不语。

林竹已开始渐渐把话题转移到长商城上去,

“犬女刚到沛水城里四处疯玩,玩着玩着,整整玩了几个月,这十几天方才消停下来。也是因此,这茶室才多了几分安静。”

袁穰回道:

“兴许千金有些恋家了,我家犬子才会爬不久,有奶便是娘的时候,到了这里过得和以往没多大区别,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这家伙倒没点恋家的良心。”

苏衿静静观察两人,掀开面纱,小抿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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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衿与陈亦两人并没有答应林家留下共餐,临走时把飞信交给了林二公子,林稼收下后,看了一柱香时间,便吩咐管家从账房里取钱,价格已事先商量好。

回到客栈,苏衿坐到梳妆台前细思,摇了摇铜镜,美人迟暮怕铜镜,不过轮不到她,返月境的修士,容颜将会永驻,哪怕寿尽之时也是一样。陈亦整理了一下飞信,又数了钱袋里的数目,共二百七十颗,不多不少,在近十几日的卖价里排上第八。

苏衿转头问道:

“这次多少钱?”

“二百七十颗极品灵石。”

“进卖价前十了?”

苏衿又问道,她似乎抓到什么苗头。

“嗯。”

陈亦答道。

苏衿理顺身上衣裳的褶皱,拿出宣纸,正是陈亦在车上写的那张,她走到书桌前,素手磨墨,随后在“林”字上打了个叉。

“你不会扶植林家。”

苏衿轻声道。

“为什么?”

陈亦随即正襟危坐,如此问道。

这是洛杉雪给她出的考题,他于情于理都要郑重对待。

考的,便是制衡。

“林家宅心仁厚,家风清雅宽松,从表面上看,无疑是最值得长羽宫扶植的君子之家。”

赤眸女子眯了眯美眸,轻笑道:

“可其中是否名副其实?又是否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继续。”

“林家在沛水城里施恩于不少中小商家,连自家的产业都空出给中小商家,名望水涨船高,日后若回到长商城,必成威势,而我大胆一猜,十年后,林家在长商城将暗中兼并不少原本属于中小商家的产业,一举排在五大商家之首,而归根究底,便是今日施恩拉拢造就日后之果。”

苏衿放下毛笔,笔搁在砚台边滴墨入砚,她补充道:

“而长羽宫不会需要一个必成大势的林家,五家里无论哪一家成势,有了抗衡长羽宫掌控的能力,破坏了制衡之局,都不是长羽宫希望看到了。”

陈亦点了点头,赞许道:

“说的不错,林家家风清雅宽松,可到底是逐利的商家,谁知今日施恩,是否是为日后吞并中小商家埋下伏线,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啊。”

“林家这次给了你二百七十颗极品灵石,又如此以礼相待,看来已经等不及了,把产业空给中小商家行商,终归是个亏钱的行径,林家已不想再亏下去了。”

苏衿轻叹着说道,垂眸看向宣纸上的剩下四家,

“这四家精明,敢憋着成势的机会排挤长商城的中小商家,也不敢拉拢。不过也好理解,维持制衡之局,保住原来的本,不敢挺而走险的成势。”

“这一道题,林家只是浅显的障眼法,陛下和我都觉得你会过得了林家这关,剩下还有两关,我觉得你会倒在第二关,陛下却觉得你会倒在第三关。”

陈亦起身看了看那张宣纸,轻声交代道。

苏衿漫不经心的捋起腮边青丝,缓缓摘下玉簪,放下发髻,一袭直披玉背的黑瀑布倾泻而出,懒散的媚道:

“这么不看好我?我不能过了这道题?”

陈亦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院外轻轻敲门,一位侍女端着饭食走进,用青花瓷盛放的饭菜精致,两热菜一冷菜,苏衿恰好到院里头吹风,侍女无意间看见她的容颜,小嘴微张,轻轻的放下盘子,快走出去时不住回望了一眼。

陈亦也走到院子,赤眸女子有些炫耀的开玩笑道:

“那侍女看了我两眼,第一眼是第一次看见我这么好看的人,第二眼是自觉没我漂亮,又看一眼。”

“是吗?”

陈亦回道,端起侍女放下的吃食。

听到这不温不火的回话,苏衿有点兴致萧索,柔声问道:

“你是不是……”

“什么?”

苏衿抿了抿嘴,道:

“以前的时候,我说这样的话你会刺我,现在却……”

陈亦一时没了话,半响后才开口道: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陛下…让你的妖丹被毁,我……”

赤眸女子走到他跟前,拿下盘子里的饭食,放到一边的石桌上,平声静气道:

“我记恨陛下,现在一样恨,这事我不怕说出来,陛下心里清楚,她说养虎为患,我就要如她所愿的吃下她的基业,我记恨大圣女,她和我本来是那样好的姐妹,却对我如此下手,我记恨圣主,他是我…父亲,却想要亲手杀我。”

她抬头,一手捋顺散乱的发丝,

“可我不恨你。”

她柔声细气的补充道:

“我没恨乌及屋的习惯,那时跟陛下说想杀你,是因为恨她,不是恨你,况且我也杀不了。”

陈亦的心没来由的被轻轻揪紧了。

“是吗?”

他小声问了一句。

“是吧。”

苏衿的语气有些茫然若失。

此后过了几个时辰,天便黑了下来,陈亦趁着苏衿睡下的功夫,出了客栈,找一个人。

拐过无数条小巷,最后到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前,他叩响门扉。

里面迎来一位青年,他看见陈亦,笑问道:

“你是陈亦吗?我家主子等你很久了。”

“是的。”

陈亦随他走进屋,见到一位鬓发微霜的中年。

“君子成人之美,而我这贪官小人,”

陈亦作揖一礼,笑道:

“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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