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商城里最大的商家,是袁、林、涂、何、郭五家,人路脉子宽广,产业几乎遍布五分一南洲,但主业还在长商城,长商城卫商门与长羽宫制衡已久,哪家都抱着此消彼长的心态,赋税之事争了很多年,却没几次上调,此间之事,商家暗里助力不少,这五家哪一家不是积攒了几千斤油水,拿出几斤几两来向两派说得上话的长老略表心意,完全是九牛一毛的的简单事。只是眼下情况巨变,先是卫商门败局已定,两派制衡的局面已被打破,再是长羽宫新掌门如日中天,威望已无人能及,长商城日后赋税规矩等修改与否,全由一个人说了算,偏偏她又无什么嫡系,商家门路再宽,也捉摸不了那人的意思,略表心意一事更是无从下手。

离长商城最近的城是沛水城,长商城的大商家在那还算有基业,处得来,那些没把门路扩出去的中小商家却难以适应,人生地不熟的道理放哪都一样,中小商家大抵受当地商家排挤,五家里的袁、涂、何家乐见其成,恨不得火上浇油,把中小商家弄得日子过不去,回长商城后少与自家争利,林家许是家主宅心仁厚,对这些中小商家多有照拂,自家在沛水城的产业也空出些给中小商家,念恩的中小商家不少,但林家也因此惹上沛水城当地商家的记恨,至于郭家,郭家是长商城近百年新兴起的家族,几经颠簸,总算站稳跟脚,排在五家之末,在沛水城的根基不大,比不得其他四家,对长商城迁来的中小商家是采取择优照拂的路数,商人的算盘敲得精明。

一辆马车走在大道上,陈亦在车内给苏衿大致说明了沛水城里的形势,最后问赤眸女子看好哪一家。

苏衿略作思量,问道:

“五家里袁、林、涂、何在长商城的两派里最说得上话吧?”

“嗯,除了新兴的郭家,这四家与两派长老弟子们牵连最深,譬如大长老,他的清物雅玩多,好文士之风,但这些价值千金的物件,得来的手段可没那么文士。”

陈亦蘸墨在宣纸上写上林、涂二字,意思明显,大长老与这两家牵连最深。

马车略有颠簸,字看上去有些歪扭。

“以你和陛下唯利是图的性子,也不会在乎这个。”

自从成为洛杉雪的弟子后,苏衿对她也开始以“陛下”称呼。

“确实不会在意,而我刚才问你的……”

陈亦在宣纸上补上袁、何、郭三个字,

“也是陛下给你的考题。”

苏衿轻蹙黛眉,抿嘴轻捏下巴思索,模样让人百看不厌。

近一刻钟后,她缓缓道:

“先见识几家再说。”

她掀起宣纸,叠好放入怀里。

到了沛水城,便见不少商人摆地摊吆喝,都是些小商家。苏衿坐马上,戴着面纱,锦绣华服,由里到外透着贵气,陈亦牵马,打扮成她的马夫,衣服不寒碜,虽没苏衿的那般华贵,却也不是常人可比。

二人路过一个红薯摊子,卖红薯的是个妇人,隔壁是糖画摊子。

陈亦看那糖画摊子,惊讶的发现是之前在长商城里胭脂铺附近的糖画师傅主持。那汉子眼尖的瞧见陈亦,正想挥手吆喝,却又麻利的收回手,他注意到那马背上的锦衣女子,心里琢磨这老顾客是在办正事,不是打搅的时候,何况那非富即贵的主子也瞧不起这糖画。

陈亦抬头看向苏衿,笑着说了两句,随后走到糖画摊子前,糖画师傅不知是喜出望外还是受宠若惊,一时忘了招呼,身边卖烤红薯的妇人心思敏捷,帮着招呼道:

“小哥,要什么糖画?新收来的麦芽糖,顶香顶脆。”

“呃、嗯,小哥老主顾了,今儿我多送一份。”

纯朴的糖画师傅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两份狐狸糖画,我家大小姐好奇这吃食。”

陈亦旋即补充道:

“多送就不必了,大小姐不喜欢。”

糖画师傅欲言又止,妇人开口道:

“你家大小姐贵气大方,我只有艳羡的命。”

她指了指糖画师傅,说道:

“我家男人愚笨得紧,说不好话,这会在心里夸你大小姐呢。”

糖画师傅闻言连忙点头。

坐马背上的苏衿哑然失笑,妇人做起生意来比汉子更精明不少。

接过两份糖画,陈亦又买了份烤红薯,糖画全交给苏衿,他抱着一小块红薯在怀。入城内找了家雅致客栈,这客栈平日里不是寻常人家来得起的,长商城的人鱼涌入沛水城,不缺钱多的,价格更是翻上一番,好在陈亦几个月前早有预订,不过那时没想到会和苏衿一起,所以只有一间客房。

“我们这次来假装情报贩子,一切都准备好了,门路也摸清了。”

说着,陈亦从包袱里掏出二十来封飞信,将部分递到苏衿手上。

“我们探探五家的情况,与家主见上一面,这些情报很新,能见上一面的机会不少。”

苏衿接过飞信,小舔着糖画,道:

“一会会有五家的人主动找上我们吧。”

“嗯。”

陈亦剥开被纸包裹住的温热红薯,平声静气道:

“市面上的长羽宫泄露出飞信情报,都以秘法附上了我的一丝灵力。”

苏衿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五大商家精明势利得很,若不附上灵力,伪造的定会层出不穷。

她没多久便吃完手里的一枝糖画,另一枝递还给在吃红薯的陈亦。

“还以为你不会还我。”

陈亦接过糖画。

“哪能不还,不差一枝糖画钱。”

苏衿满不在乎道,接着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不施脂粉也泛白的俏脸,苦涩一笑。

妖丹被毁,她活不过百年。

百年光阴对原本有元神之才的她来说,似乎太短了点。

她并没有伤春悲秋太久,转而开始分析五家利害。

从道德上看,最好的选择是林家,但苏衿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目光该更长远些。长商城两大门派在制衡,这五家又哪里不是在制衡?除非是对盐铁商会,才有抱团取暖,外御其悔的迹象。

她转头看向陈亦,要明白这题如何解,就要弄清他在想什么。

陈亦察觉到她的目光,举了举手里半块红薯,开玩笑道:

“怎么,想吃?来咬啊。”

苏衿果真上前咬下一口,全然不顾陈亦的目光。

“还不错,挺甜的。”

苏衿咀嚼下嘴里的红薯,笑吟吟道。

陈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是随口开句玩笑,本以为赤眸女子顾及颜面,再怎么也不会过来,没想到她如此大胆,果断上前,自己终归还是小瞧她了。

苏衿坐回梳妆台,继续思考。

她对五家的了解不多,只有陈亦告诉她的一些简略情况,而陈亦不把更多的告诉她,是否因为那些就足够了?

除郭家外,其余四家与两派长老们来往颇深。

按此前陈亦告诉过她的思路,卖情报一事,在两家达成和谈之际,会把长羽宫暗地里兜售情报的消息卖出,而得知的其他几家会大肆收购,然后抬高价格,长羽宫便能大赚一笔。

可长羽宫只是为了大赚一笔?

五家又如何制衡才能符合长羽宫的需要?

……

待她在脑海里把思路一一捋顺后,林家的人来了。

他们是五家里最早登门的。

来者是林家的二公子,面如冠玉,身材契合身上的书生装扮。陈亦出门迎接,林二公子待人温雅,没有轻视这位情报贩子,而是以儒生的礼节相迎。

“家父请陈公子上门坐坐,寒舍虽不值一提,但家父很重面子,请陈公子不要推辞,否则之后他非把我骂一顿不可。”

一通略显亲近的话下来,林二公子待人接物的火候也就显现出来。

陈亦没有多做推辞,当即回房唤出苏衿,三人乘两辆马车一并前往林府。

林府不似寻常富贵人家般高门高槛,朱漆大柱,而是如略有家底的殷实人家一般,门户只比百姓宽上几寸,高上几寸,没点相符的富贵样式。相较其他四家,外表上确实还以寒舍形容,若不是“林府”牌匾高挂,谁都不会想到林家住在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地方。

这般不起眼的的门户后,却是别有洞天,庭院深深不知几许,门户后的桑树挂数十鸟笼,沿路闻杜鹃声,清幽闲雅,走到鸟声不远不近时,可见湖石假山,苏衿眼光向来高,这下便看出假山出自大家之手,一石叠一石,一山高一峰,大气又隐约有连绵起伏之势,这等呼之欲出的意境非大家所不能,林二公子注意到苏衿的视线,介绍道:

“此山是家父最为钟情的物件,家父常说我们这势利的林家里,唯有此山最为清淡君子,喜繁华的家妹多有抱怨,常玩笑的与我数落这下九流的家里出了个伪君子。”

凡间的三教九流里,商贾是末流,犹为被人看不起,修真界的商贾虽不至于末流,但因重利而忽视修行,也不太受人待见,不过到了林家这种程度,再不待见,也至多在心中腹诽。

但林家的千金竟然能说出那种话,倒是让陈亦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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