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弹头撕裂空气的尖啸,子弹撞击地面的巨响和碎片敲打机身装甲的震动,这些单调空洞,但又与死神在耳边低语无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纠缠在医生耳边。
不知为何,医生突然想起,在那遥远的过去,托马斯曾对他说过的话。
“在战场上,和我们最亲密的,不是身边朝夕与共的战友,而是那些常伴我们身边,随时等待着收割生命的死神。”
是啊……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有死亡,才是陪伴着我们这些徘徊在战场上的混蛋到最后的家伙啊……
不由自主地,医生的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近了,近了,更近了……但这最后的距离,却又和天堑无异。
伴随着两人间距离的不断压缩,托马斯手中机炮的回转半径也越来越小,那些蜂拥而至的子弹也越来越难被扎洛特避开。
即使是医生,若是凭借着自身的天赋和高性能的IBCU倒还有一战的力量,但在驾驶着AREA,尤其是难以做出太过细微动作的扎洛特时,在这样子的距离也没办法无伤的闪躲那些子弹。
在令人牙酸金属摩擦声里,一枚子弹擦过了扎洛特的侧腹,生生地在装甲表面挖出了一条半浅不深的沟槽。
医生知道,这只不过是开始罢了。
更多的子弹蜂拥而至,越来越多的,或深或浅的刻痕在扎洛特的装甲上的各处出现。
他们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五米,只不过是扎洛特一跃就可以抵达的距离,但无论是扎洛特还是托马斯都无法再前进一步。
托马斯一边开火一边移动,在控制和扎洛特距离,躲避不断朝着这里射来的高能射线的同时,试图绕到扎洛特的侧面,给予这具也已疲惫的机械致命一击。而扎洛特更是不断迈着诡异的轻小步伐反复朝着一个方向跳跃,残存的左手小口径能量武器朝着托马斯以每三发停顿一下的频率不断开火。
在失去了自己右手的速射武器之后,医生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尽可能的为武器冷却系统减小负担,延长自己的火力持续时间。
损伤一点又一点的在扎洛特的机体上堆积,损伤最为严重的右侧装甲的外层和中层几乎都已经被彻甲弹切削殆尽。
不过,在托马斯的机体上,损伤也在一样的不断累积。小口径能量武器在它的肩甲和侧腹穿出了数个蜂巢状的伤口,不过虽然能量武器的穿甲深度很深,但其毁伤力比起实体弹还是有所不足。
但此时托马斯也开始了间断射击,那一次太过漫长的连射一下子消耗了过多的弹药,而纵使是托马斯,能够携带的弹药量也是有限的,这让它不得不开始节省。
不过,这场太过漫长的对射让托马斯有些不耐烦了。
托马斯后退一步,在提枪的同时弹幕短暂的停滞了一瞬,抓住这短短一瞬的空隙,扎洛特猛地向前一步,朝着托马斯疾步前进。
托马斯那向后迈出的一步狠狠的踏地,利用巨大的反作用力向前急进,然后把手中的火神炮当成钝器猛地挥出。
扎洛特金属的脊柱猛地后仰,在毫厘间躲过了这凶猛的一击,左手的能量武器抵上了托马斯的身侧,打出一连串的炽热射线。但下一刻,突如其来的冲击猛地砸上了扎洛特的身体,让它猛地踉跄了一下。
趁着扎洛特踉跄时产生的破绽,托马斯再度抡起手上的火神炮,狠狠的砸上了扎洛特的身体。就像被一根攻城用的巨木直击身体,扎洛特的前胸一下子凹陷了下去,然后被狠狠的向后砸去,在踉跄了几步后在停下脚步。
蛛网般的裂纹在经过表面处理后,足以硬抗二十二毫米弹药的前装甲上蔓延,铁锈的浓腥味在口腔里蔓延,一丝的血液正从医生微抿的嘴角和额角缓缓流下,悬挂在扎洛特内部的显示器有一块碎成了凄惨的蛛网状。
刚才那一记重击由于头部固定装置的作用,虽然没有让医生的头撞上显示器,但还是简单的挤碎了那块显示器,让破碎的碎片划伤了医生的额角。
医生轻轻的咧咧嘴角,他的腹部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阵痛,这才是刚才的冲突中他遭受的最大伤害。那阵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没有给粗糙的机体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但却穿透了装甲的层层守护,直接伤害到了这具机械的驾驶者,给医生的内脏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虽然没经过具体的诊断无法确认,但医生至少还是知道,自己的内脏出现了破裂,那从嘴角溢出的血液就是最好的证据。
倦怠感伴随着痛觉正从身体中不断涌出,医生抬起头,看向自己对面的托马斯。
那具魁梧的身体现在变得有些凄惨,刚才医生的攻击在他的右侧腹部造成的蜂巢状伤口几乎掏空了他的侧腹,银灰色纳米机械构成的血液正从那里不住的流出。
但……即使如此,它依旧提着手中的火神炮悠然矗立。
“啧……打偏了……吗?”
医生有些不快的咂舌,然后强撑着再次运转起机体。
不存在的冷汗在托马斯的背后转瞬即逝,刚才的攻击实在是太过于凶险,虽然自己的侧腹被掏空,但那些射线只是贯穿了内置机杖的冷却栓,而不是距离冷却栓只有咫尺之遥的炼金引擎。
火神炮又一次开始了转动,但这一次,医生已失去了躲避的从容。扎洛特勉强的向一侧跳跃,但晚了一瞬的跳跃让那条赤色的长鞭卷上了它仅存的左臂,就像是被一群食人鱼袭击的落水山羊,扎洛特的左臂在转瞬之间就被大口径彻甲弹撕成了碎片。
一瞬间解除了左臂的连接,扎洛特踉跄着落地,但此时的它,业已丢失了自己所有的速射武器。
而这也就意味着,这具机械已彻底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托马斯放开了手中的火神炮,这并非是它对于过去同伴的怜悯,而是单纯的因为由于过长时间的射击,红热的枪管若是继续开火就会炸膛。
长剑在金属悦耳的摩擦声中出鞘,但此时,这剑刃微颤的声音却又无异于死神的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托马斯朝着医生缓步走来,而医生,则是无言的矗立在原地,就像是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一样。
“……一切都该结束了……老朋友……”
托马斯低声说道,它的声音里既有对即将逝去的老友的不舍,又有逝者对于即将到来的杀戮的欣喜。
“你会变成我们的同伴,在永劫般漫长的生命中继续杀戮,直到……这世界终结的那一天……”
托马斯的话音未落,从扎洛特的方向传来的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里,由于托马斯那凶狠的一击而扭曲变形的前装甲被人从内部用力撑开。
医生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随即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里,浓腥的血,正缓缓的从他的鼻翼和嘴角流出,他轻轻笑了笑,微微露出的牙齿都被自己血液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是啊……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的声音沙哑的就像是一台破烂的风箱,但却带着释然和一丝丝的轻松,就像他在谈论的,不是即将来到他身边的死亡一样。
“……不过……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同伴就是了,我已经走的够多了,可不想继续徘徊下去了……”
托马斯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却在看到医生那宁静的双眸后停下了话头。
“真好笑,不是吗?在那场战争里埋葬了无数优秀的家伙,埋葬了无数的好人,最后却只有我们这些混蛋活了下来……”
医生艰难的咧开嘴,露出了一抹很轻很轻的微笑,一抹几乎从未在他的脸上出现过的,带着令人惊异的温暖的微笑。
“但现在……混蛋们也要死了……真讽刺……不是吗?”
“抬头看看吧,托马斯,这里就是我们的最后了。”
要是能露出笑容的话,托马斯此时一定也会露出这样一个带着苦涩,无奈,最后释然而又温和的微笑吧。
他缓缓的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将这把陪伴他多年的武器归于鞘中。
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有什么要来了,在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被这家伙摆了一道啊。
“是啊……真讽刺……”,它低声回应,“拜拜了,老朋友。”
“嗯……拜拜了。”
下一刻,炽烈的光焰一瞬间笼罩了这里的一切,把一切,都彻底吞噬殆尽。
在被光焰吞噬前一刻,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托马斯的低喃。
“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葬礼,在最后能有你陪伴,也算是不错吧。”
“不过……你不该陪我一起留在这里……”
在看到扑面而来的纯白色烈光的那一瞬间,医生轻轻的握住了手中那个银色的小小吊坠,把那个少女的温柔笑脸贴近自己的心脏。
“……来生再见……”
这句脱口而出的温柔低喃随即被迎面而来的白光吞噬,和医生自己一起,消逝在光焰之中。
从看到医生见到托马斯的那一刻,这场甚至把医生自己都包含在内的杀局就已经默默的展开,而这场战局,自始自终,都在医生的掌控之中。
而这也就是为何,虽然医生的战斗力比不上其他的同僚,但与之为敌的危险性有时却要超越他的同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