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用私权,未经审查便私自张贴通缉令——此事可大可小。

以徐钊的身份,哪怕有心怀不轨之人借机造势,将此事稍加曲解后奏疏圣上,也难以撼动北司镇抚使这个位置……毕竟是锦衣卫功臣,就算他真的瞒着圣上偷偷徇私,只要结果不酿成大祸,圣上也懒得管你私用县衙人力抓捕要犯。

但若是被人以北司为名诬告,那么这事就大了。

此等事例在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高公就是血淋淋的一个例子!

不论是徐钊还是宋鹤飞,都立于这面危墙之下,他们之间说话需要技巧!半个字都不能乱说胡说,尤其是犯圣上名讳的更是得绝口不提——言其在朝是以唇枪舌剑争于绝壁峭涯也不为过。

说到底,徐钊要抓的人是个纯正的通缉犯!贴通缉令抓通缉犯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查案的他!自从‘那次’以来,该犯便移交给了六扇门处置,他锦衣卫这时若插一脚,那就是越权!

事实上以徐钊的身份来说,宋鹤飞才是需要警惕的一方,毕竟锦衣卫的话能直接传到皇上耳中,而他虽为六扇门总督,却仍需要借助层层关系才能摸到圣上的耳边。

且相较于他六扇门而言,直属于圣上的南北司,显然优势大得多!哪怕现在是他手中握着徐钊滥用职权的证据……

如果是一般的小官,徐钊倒想随意应付了事,可这个人是宋鹤飞……说实话,即便是六扇门最高执行人,在他面前也算不上多大威胁!真正令徐钊忌惮的是宋鹤飞这个人,他的身份背景,他的关系网,还有他的身为朝廷甲级一等武士的实力……

宋鹤飞的名字可是响亮!

二十年前殿试甄选武官的御前比武上,他曾亲眼见识过这个年轻人的手段——霸道、狠辣!跟对手动起手来仿佛拖着千斤重的仇恨,每一刀都携带着腥风血雨!他的那副杀入癫狂的模样让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印象深刻!包括后来一眼相中、并全力提携他为六扇门总督的先帝……

所幸,比武用的不是真刀,所以最后无人死伤……除了宋鹤飞的对手外。

此后二十年间,在宋鹤飞的领导之下,六扇门三个字从一个简单的俗称,逐渐成为一个庞大组织的代名词!三法司连着几度大换血,换掉了那些趾高气昂的老顽头,全部注入宋鹤飞亲自甄选的新鲜血液后,他总督的位置才真正算是立足于朝堂,而这些,全都是靠他自己一人的努力所得!

一个人如果得以在众人注目下节节攀升,那么势必少不了遭受排异。

二十年间,上书弹劾宋鹤飞的奏疏几乎堆成了山,可至今没有任何一条获准,在部分人眼中,就仿佛宋鹤飞连当今圣上都买通了一样!

他们并不知道为了重振三司雄风,宋鹤飞足足用了十年时间筹备!他行遍江湖,结识了不少在野势力,渐渐地,这些关系奠定了他的势力基础。

他十分清楚朝堂之上的潜规矩,且并不愿意屈身参与这种无聊的政治斗争,于是将目光放到了远离朝堂的江湖,借着江湖各派之势,逼退了不少试图在他宋鹤飞面前示威的家伙!

那些处心积虑要在朝堂上出头的老头子们可不愿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纵使他们于朝堂上一人之下,也绝对收服不了藏于深山遍野的能人异士们的心……他们打算在一个王国之上树立属于自己的小王国,那又有何用?离了国与朝堂,他们的权力就如同一张糜烂的破纸,一撕即破,宋鹤飞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权利者!

当然,包括皇帝身边的鹰犬们……

如果徐钊真敢以权谋私,宋鹤飞就有能耐让他走不出这间屋子,他甚至不需要准备专业的杀手——他本身就是最危险的利刃!在这种偏僻之地,莫说北司镇抚使,就是指挥使大人亲临,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六扇门就是如此,在朝为忠犬,在野则为虎狼!

徐钊并不想惹这群野狼,尤其是这匹狼群之首,与他为敌,最终只会落得被群狼分而食之的下场。

“宋总督……回答我,六扇门的义务是什么?”徐钊反过来问道。

宋鹤飞气定神闲地竖耳听着,连眉头都没皱哪怕一下。

“先帝赐你六扇门之权威,不是让你来忤逆犯上的吧?”

“哼……”开始拿官位压他了么?这反而说明徐钊已是穷途末路!

真是可笑,堂堂镇抚使耍点小心思,暗地里做些圣上看不见的小事,算得了什么?哪怕就是偷腥了后宫某一位宫女,凭他的位子,只要同皇上求求情也不过幽禁几日罢了,出来后照样出得了殿堂之上!

以官府名义发张通缉帖,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江湖上势力杂乱,甚么恩怨情仇都是些家常便饭!有人寻仇却不得手段,便以悬赏雇专业的镖客去办也是常有的事儿,区区通缉个人犯这点破事,就是他宋鹤飞也做不了多大文章……

可没想到啊,徐镇抚使的反应这么惹人寻味!分明是不入眼的琐事,居然能逼的那位号称“清风徐徐,拂袖立刀”的徐钊如此紧张兮兮,这反而勾起了宋鹤飞的好奇心……

“徐大人折煞宋某了,忤逆之罪宋某可担不起啊!这句话若是让圣上听了去,宋某这几十年就白活了。”宋鹤飞眯了眯眼,目光沉淀,毫无波动。

徐钊铁面狰狞,他何尝听不出宋鹤飞言下之意——他宋鹤飞上任总督,乃是先代嘉敬帝亲尊指派!光是这一点,宋鹤飞的地位就有着不可撼动的牢基!莫说当今圣上,就是前代圣上在世时也不敢动他这个六扇门总督分毫!何况他徐钊区区一届锦衣卫?

真是……狂妄!

“宋总督岂不是说,徐某做事不怀公正,有违王法?”徐钊最瞧不上这股自大桀骜的态度!哪怕是犯了忌讳也无碍,不压压宋鹤飞的气焰,他真当自己能乘鹤飞天不成?!

“嘿嘿,这可是冤枉!宋某一届小捕快,就算徐大人一不小心、真敢违逆王法……难道宋某管得着么?”宋鹤飞倒是从容不迫,呵呵地笑了两声。

如果说宋鹤飞是一柄最危险的利刃,徐钊就是那柄至刚至正的铡刀!方正钝厚,却如皇权国威般不可撼动!这不是染指暗地的腐朽针对,这是属于朝廷手中两柄绝世宝刀之间的交锋!

“吃不到,不代表不贪……”徐钊回以冰冷的一句。“宋总督,你我都是为朝廷做事,三司管好自己的辖区即可,锦衣卫的事,就不劳费心了!”

徐钊挥袖起立,亲自走到宋鹤飞跟前,伸手指向门外,干脆利落。

“请吧!宋总督,徐某亲自相送!”

宋鹤飞愣了愣,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说什么,这逐客令就这么冷不丁地扣到了他头顶上……不过,这也没办法,徐镇抚使既然敢逐客,再这么死皮赖脸下去也没个头,好在这次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权当送个人情给徐镇抚使大人罢!

宋鹤飞一言不发地离开茶几,伸手招呼上一直站立在身后的女捕快,二人走到徐钊面前,向他点头示意,随后带着一众捕快大张旗鼓地离开了县衙。

望着那扇已然关闭上的大门,徐钊的内心久久不得释怀……

“喔……这下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全程旁听了徐宋二人对话的张铭,此刻正舒服地侧卧于屋顶上,一派慵懒光景。“算了,动脑的活儿不适合我,还是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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