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个安静典雅的小花园里,“元帅大人”耶律云慧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看着这个男人最近一年老得飞快的样子,她实在是没能说出什么更糟糕的话来。

上一次见到他,是一年前云慧第一次来到古特兰贸易都市。说起来很奇怪,一个准备接受元帅头衔授予仪式的人,居然一辈子没到古特兰来过,从出生到家国破灭、再到加入古特兰的海外军队,她一辈子都在兴都斯坦——那是一片离古特兰本土有上万公里远的地方。

“说起来……您为什么对她如此执着?”男人咳嗽了两声之后,依旧有气无力地问她。

“因为……说来话长呢。”少女低下头。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隐隐闪着光芒。“不过我觉得您也没有精力听我讲大段的故事了。您还能撑多久?”

“半个小时吧。我不确定。”男人笑了笑,“年纪大了,总是喜欢睡觉。”

喜欢睡觉当然是个托词。来参加聚会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一直站在导师身后的男人为什么会老得飞快、为什么会每天需要睡眠近二十个小时以至于无论做什么都昏昏欲睡。

因为他用了一个代价极大的禁咒,来自血族的古老秘传术式【血肉相济】。

他只是一介凡人,却强行动用了高深的血族密咒,用以延缓自己妻子的死亡。自身所遭受的反噬,也是难以估量的。

导师身中赤焰神教的诅咒却并没有在几个月内很快死去、反而多活了七年,这个禁咒居功至伟。

然而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能够习得这样的术式……否则的话,古特兰愿意为导师多活一年而献出自己十年生命的人何止千百计?

这个术式不仅要用施术者的寿命换取被使用者的延寿,而且强行动用术式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其它副作用——比如嗜睡,比如恒久的大脑痛楚。

这也是血族魔法的一个通病,很多高强度的术式都会让人在后续的一段时间内陷入一种嗜睡状态,每天五分之四的时间需要在睡眠中度过。这种状态短则数天,长则一生。

“只有半个小时了的话……我就长话短说吧。”少女怅然道。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狂热:“在我人生最艰难、最低谷、最绝望和迷茫的时候,是她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活,有意义有价值地活。我看了她的书……她也许写这本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能够拯救一个万里之外的异族亡国公主,可是啊,我确确实实被她强大到无可辩驳的思想所拯救了……”

“是啊……她总能说服人。”男人靠在摇摇椅里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那种要做大事的人会拥有的气质。”

“我当时还把书里的一段话抄了下来,作为我的座右铭。”

“哪一段?”男人好奇。

“大势不足惧,虽千万人,吾往矣。”少女用一种带有摩诃契丹口音的东华语念了出来。

“什么意思?”男人挠了挠头。

“就是说,大的潮流、大的势力不足以让我们畏惧。纵然面对千万人的阻挠,我也要勇往直前。”

“嗯……她确实说过。”男人苦笑,“旧势力的阻挠会非常强大,但我们不能停在原地止步不前。”

“还有下一句。”少女说,“卦由人算,命亦由人定。死生无命,拔剑开天。”

“这个是一位吉普赛预言家说她谋反注定失败的时候,她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的。”男人似乎对这一句影响深刻一些,“后来火炬之夜胜利之后,这个预言家也被公审了。不是因为她诅咒起义失败,而是有大量市民举报这个吉普赛老太婆虐待男童。”

“居然是这样啊……我还真不知道。”少女稍微惊讶了一下,“感谢您的解释。”

“客气了。”男人说,“不过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请说。”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只有女性能回答……我之前问过戴雨农他们,他们都说不明白、不理解。所以我想问问你。”男人清了清嗓了,“那是娜塔莉亚还在的时候……十七年前,火炬之夜之后。我和她在一起已经相识了一年了,我决定向她求婚。可是她接受求婚的时候,说了一句我难以理解的话……后来她再也没向我解释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她,她也不回答。所以我想问问你。”

“哪句话?”

“她说……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男人模仿着导师的语气说了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也卡壳了。她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来这究竟有什么含义。每一个词她都认识,但连起来之后却让人糊涂了。

“也许是说,一种很喜欢用舌头舔别的物体的狗,可以用这种舔的方式来获得一切。”少女只能从字面意思来解释,“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大的狗啊。”

她脑海里想象的是一种巨大的、舌头有粘性的狗,长舌一粘一卷就可以卷走一切。

可这么一说,男人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我就是那只狗啊……”他苦笑着,“可我真的爱她。”

“……如果早生二十年,我一定会是你的情敌。”少女认真地说。

“也许吧。”男人惆怅地望着远方,“我的心里只有她,可是她的心中却有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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