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一些在北洲土生土长的人说,寒江湖大抵有三百里。

夏时三江汇入此湖,这时是寒江湖顺支流反哺,三江下游夏冬江水不会冻起,哺育出数个鱼米之乡,乡里生的姑娘模样周正,由里到外透着灵秀,不似大城女子雍华,又有别于农家妇女的土气,姑娘们性格温婉,又长于精打细算,天魔宗大圣女出身自这些姑娘里,是她们中的佼佼者。

寒江湖上笼着霜雪,大圣女独坐舟中。

薄雪铺地,湖面泛霜,长于精打细算的她此刻一手掐佛珠,共一百零八颗,另一手翻弄佛经,小声诵读。

若有僧人在旁静心听她口中经文,便会知道,她念的是超度用的佛经。

一道神虹掠过天空,回过神时,一位青衫男子立在舟尾。

他丰容俊茂,看上去不到三十,双手负后,清风徐来,平添几分儒士意味。

天魔宗每一个人都对此人崇敬无比,他是天魔宗当代圣主。

大圣女合上佛经,起身对他盈盈下拜,恭敬道:

“天魔宗大圣女见过圣主。”

青衫男子笑道:

“何须如此拘礼。”

他扫了眼小舟内部,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物件,接着道:

“淡泊名利,独坐舟中,不知何所求。”

大圣女踏入舟中,碰了碰装鱼的竹瓮,轻声道:

“钓这三百里寒江雪罢了。”

圣主一笑置之,转身抬脚出舟,行走水面上,不见水波的走到舟头,看见那念珠与佛经,苦涩道:

“这么早就做足准备?”

“闲来无事,随手一读而已。”

大圣女不慌不忙的脱下外衫盖上。

“南洲那边,准备已经做好,长羽宫与卫商门仍在大战。”

圣主简要提及这些事,不需细说,因为细事她早已知晓。

所有从南洲来的飞信,都是她最先读过一遍。

大圣女坐下,拿起鱼竿,往钩上系好鱼饵,双手一挥,鱼钩入水,溅了水花。

良久,她缓缓开口:

“南洲一局布了十年之久,耗费很大,不过也快有结果了。”

圣主立于舟头,道:

“长商城两家相持不下,王夫人不是鲁莽之辈,长羽宫的新掌门亦不是善茬,河蚌相争的道理,两家都懂。”

大圣女提着鱼竿,面无表情,湖上清风吹不散霭霭雾霜,湖中游鱼不知水寒,绕鱼钩游动,鱼不傻,不会轻易上钩。

大圣女轻轻道:

“南洲像这寒江湖,我布下的局,一局是一竿,一竿为一鱼,本就没有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想法,也未曾有过渔翁得利的意思。”

鱼绕了好一会,约莫是确认这鱼饵真是天上的馅饼,一口咬钩。

大圣女收竿,动作不急不缓,像是毫不在乎,鱼挣扎不止,扯得竿头东摇西晃,却还是逃不掉被她钓起的下场。大圣女提着两斤重的青鱼,肉质肥美是这寒江湖养出的一大特色,她解开鱼钩,随手把鱼扔回湖里,转头又系上鱼饵。

圣主静静看着,寒江湖据传有一条千年白蛟栖身,大多人称其龙王,或许是道家十大水府的真龙后裔,他五百年前碰上三江大洪,洪水涛涛滚滚,奔流不复回,洪流中似有一道龙影,他那时飞身入水,却一无所获,此后五百年,再不见所谓龙王踪迹。

大圣女此时说道:

“燕子已知一切,她比苏衿明事理,几日后便会将你的信交给长羽宫新掌门,此去南洲,她早已心存死志。”

“我知道,会立即着手补上三圣女的空缺,你已有人选了吧。”

“嗯。”

大圣女简单回答。

圣主化虹飞去。

一叶扁舟在湖上,舟上女子一竿钓龙王。

三百里寒江湖唯此一舟独钓,无人结伴,是因不胜百里江雪,还是……

曲高而和者寡?

寡至无人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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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战下来打退卫商门,本该庆祝。”

掌门宅院,苏衿坐亭子里,说道:

“你这掌门却下令祭拜北月仙子,不得公然庆祝。”

洛杉雪翻看着此役战损统计,开口道:

“悲愤比庆祝更能鼓舞士气。”

苏衿看着她,以懒散的口吻道:

“北月仙子的死给你利用得彻底,最毒美人心。”

苏衿说这话时,心里有几分慌张,只是没表露出来,看着这容貌毫不逊色于自己的龙袍女子,与她相处,特别是二人独处时,心情总是忐忑,两次差点死在她手上,妖丹更被她掌握在手,很多时候面对她时,总不知该摆出怎样的态度,唯有收敛自己的性子,不去怠慢她每一句话,这让自小高人一等的三小姐很不自在,却没什好法子,只有强装不卑不亢,与她说话时,有意无意的拖慢声调,摆出满不在乎的懒散架子,苏衿才能找回点三小姐该有的场子。

比起洛杉雪,她显然更想和陈亦相处。

今日她一直在宅院里,未曾出去,没那个运气看这场大战,两家约战时已定下过,双方不得让别家门派插手,所以天魔宗一直暗于行事,绝不会抛头露面,苏衿作为天魔宗在南洲的代表,更是避免让天魔宗明着掺合,生怕损失太多。今日之战,苏衿从苏纤然和陈亦嘴里了解大致经过,开战时戴面具的洛杉雪以飞信激起弟子们的悲愤,她最为称奇的便是此着,真正将北月仙子的死物尽其用,长羽宫弟子除长羽宫外再无退路,本就是背水一战的场面,再加上那飞信激起弟子悲愤和怒火,试问哪个弟子不奋勇杀敌。

兵者诡道,亦有正道,女帝以北月仙子之死嫁祸给卫商门是诡道,以飞信将此物尽其用,却是正道,而正在于激励士气,以我军之势强压敌军之势,“一鼓作气”的典故便是个好例子,王夫人将铁甲营弟子暗藏士弓营,是诡道,诡在于加大长羽宫战损,正诡本无孰轻孰重一说,但就结果而言,是女帝更胜一筹。

苏衿说她毒,更多是调侃,王夫人以一位结丹长老的头颅为代价,将白炼送入长羽宫,又以白炼为诱饵弃子,一着调虎离山,开启大阵,也是狠毒,相形之下,女帝的毒更显仁慈。

洛杉雪轻淡道:

“如果卫商门此役死战到底,五成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三成是长羽宫愈战愈勇,卫商门的胜算只有两成,王夫人不会赌这两成,故下令收兵。”

苏衿躬指轻弹茶杯,道:

“那你现在该如何?两边就这样拖下去,互相攻守,盐铁商会迟早会来调停,这样一来,对长羽宫虽然有利,但不合你一举吃下卫商门的想法。”

她抬起茶杯,小抿一口,动作含蓄温雅,接着道:

“此消彼长的道理,盐铁商会不可能不懂,他们一来,一定会大力扶持本地商家,将根扎进去。造就一个长羽宫、卫商门、商家三方掣肘的局面,不过……为什么他们以前没这么做?”

龙袍女子接过话头,竹筒倒起豆子,

“因为长商城在此前一直是两家相安无事,赋税极低,本城商家一是不愿外人进城争利,二是两家也暗里提防盐铁商会扎根,再加上盐铁商会远在中土大洲,天高皇帝远,所以一直扎根不了。商家不傻,若盐铁商会扎根长商城,这么大的体量,谁都扛不住,抱团取暖这事他们最为熟捻,也懂未雨绸缪的道理。你看长商城哪家敢挂盐铁商会的招牌?还不是挂出来的都给弄倒闭了,商家眼线多,盐铁商会就是想通过百宝阁会偷偷渗入,阁会后还是逃不掉被商家集体撵出去的下场。”

“那你准备吃下卫商门后如何对付商家?你要提高赋税,他们可不会傻傻的点头答应,我倒好奇你会怎么做?”

面对苏衿的问话,洛杉雪并没有对她掏心掏肺的想法,敷衍道:

“等吃下之后,朕自有想法。”

苏衿漫不经意的“哦”了一声,慢慢的喝尽杯里的茶,她注意到龙袍女子忽然神色一凝,问道:

“怎么了?”

“卫商门来夜袭了。”

洛杉雪以神识观览后,

“不过是小打小闹,目的应是让他们安在长羽宫的谍子趁此机会传递消息。”

“你们这些耍阴招的,真是诡计频频,”

苏衿幽幽的轻笑道:

“如果把这一战比喻成围棋的话,现在棋至中盘,听燕子姐说,王夫人下棋很慢,棋至中盘,常常思虑颇多,我大姐就不同,四处布局,先将场子做到尽善尽美,棋至中盘,越下越快,心中早有定数,自然胜得利落。”

她随后看向洛杉雪,解释道:

“只是说说,没瞧不起你的意思。”

“朕从不在意这些,”

女帝以嗤笑的口吻说道:

“四处布局,她得小心徒做他人嫁衣。”

苏衿倒茶,而后举杯,赤眸瞄着洛杉雪,从心底审视这个女人,对她的话不以为然,甚至还在心底有些嘲笑意味。

她的大姐,天魔宗大圣女,算尽一局三百手,一竿独坐钓龙王,可见其心胸宽广,所求甚大,哪是这口气狂妄的女人能比的?

苏衿与大姐的关系向来很好,她的棋就是师承与大圣女,大姐在门中颇有威望,仅次于她的父亲,她日后继任圣主,必是重用大姐,姐妹连心,多好的局面。

倒是那个二姐有点烦人,门内到处拉拢人心,关键在于她实绩也不差,背后也是有不少人支持。

她眯了眯妩媚的赤眸,歪头思量起在这南洲打下功绩后,该如何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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