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生命的未来，总是殊途同归地通向灭亡。
繁荣是通往毁灭之路，愈是繁荣，就越接近命数下的终点。
值得安慰的是，有些事情是不会随之一同磨灭的，这里的图书馆会永远存在下去，充满着宝贵的书卷，无用的，但又不会腐蚀的秘密——静止的，却又是光辉灿烂的。
——真理探求者军团领主，第二圣贤，初代独立军团长。
————————————
你别为我呐喊，别为我哭别让我明亮的眼睛模糊
你别给我幸福，别给我哭别让我知道了回家的路
……
当他的思绪陷入黑暗之后，不知过去了多久，莫德雷德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痛苦而疲惫了，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周围的光线似乎变得明亮了一点，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地轻柔歌声，他睁开眼，缓缓地从白色大理石的地板上站起身，在一片迷茫中，环顾着周遭的事物。
这里是哪儿……
莫德雷德觉得，自己此刻身处于一处典雅洁净的图书馆里，环境里所有的物品之上都浮现着一层柔和的白光，如同温暖的水流那样，温和地环绕在他身旁。
两侧的书架有着惊人的高度，无法看到那书架的顶端究竟处在何处。从地面向上仰视，就像是从山谷眺望那狭隘的一线天空。
你别让我看得你的眉目
听得清你随意里刻意的倾诉
你别用你长长的长发挥舞
纠缠我纠缠已久的关注
环境里一直回荡着婉转低吟的歌声，轻柔而悠长，就像良心说话的声音——莫德雷德抬头注视着书架的尽头，那里是一处提供给访客读书的阅览室。
一个优雅而纤细的身影背对着莫德雷德，淡金色的秀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随着陌生人翻动书页的动作而轻轻地晃动着。
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地淡淡花香，所有的事物：桌子，女人，书架，长椅，共同定格在一处美丽而宁静的画面里。莫德雷德静默地站立在原地，生怕自己的唐突作为打破了这美好的唯美一幕。
”你不必在那里干等着，孩子。走上前来吧。“
女人的右手翻动着书页，左手若有所思地支撑着下巴。她打了个哈欠，改变了自己靠在桌面上的姿势，露出了金色长发半遮掩下的半边侧颜。
很美……真的很美。
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少年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女性，无论容颜或才能都远超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准。
莫德雷德并非只以相貌论高低的颜值党。在容貌方面，精灵神枪手迪尔德莉无疑是在他认识的人中最出色的。与他缔结恋人关系的梅希亚出身不如王家吸血鬼骑士莉迪亚.贝尔洛特，相貌也远不如以美貌著称的微光精灵。纯以长相而言，梅希亚只能算是清秀的范畴，远不如那些高贵与美丽并存的出**性，但莫德雷德之所以选择和她在一起，其中的缘由又怎能单纯以容貌而论断？
但在眼前的女人面前，莫德雷德少有地低下了头颅，双眼虔敬地注视着地面，生怕自己的视线亵渎了眼前女神般神圣而不可轻慢的美丽女人。
”你在害怕什么呢，可怜的孩子。“
女人打了个哈欠，缓缓地从古老的红木座椅上站起身，她停下了先前一直哼唱着的歌曲，缓缓地来到少年的身前。
”我不敢注视您得眼睛，恐怕我将会沉沦在您深邃的眼瞳之中，永不复返。“
莫德雷德谦恭地回答道——这样的描述并非是对女人美貌的过度赞美，当莫德雷德与这位神秘女子接触到的第一时间，他感受到了前世里在那些强大的军团领主身上才能察觉到的力量。
那是真理，不可推翻与辩驳的绝对暴力，曾经垄断于诸神之手，现今却被军团领主们反过来加以掌握以猎杀真神的力量。能够掌握这种武器的军团领主，无论那真理究竟有着怎样的性质，都是值得敬畏的存在。当一般人直视那处于比死亡还要古老的暗潮中燃烧着的真理之火时，都将被那起源之力所燃烧殆尽——唯有灵魂强大者，方可承担注视真理燃烧时产生的极端痛楚。
”不用害怕，“女人平静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抬起头了。“
女人身上那诸神般的光辉渐渐消退到常人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莫德雷德抬起头，注视着她明亮如启明星的金色眸子。此时此刻，他才回想起自己来到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巨兽，沙耶，囚笼，无论这里究竟是哪个神秘的精神维度，自己的肉体已经接近死亡的边缘。
”大人……前辈……姐姐……“
”就叫我导师好了，我名舞刃蒂欧涅，现今少数掌握完整真理力量，硕果仅存的军团领主之一
现在，与你在此交谈的这一个体，是被我寄存在咒文中的部分力量与人格，在超膜宇宙其他平行时空的某次战斗中，我曾经将这枚与我缔结契约的咒文凭证交给了与我并肩作战的树阵神使，你就是从她那里得到了这枚咒文，是这样吗？“
”导师大人……“
女人充满智慧与光辉的双眼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真实之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是个很平凡，很普通的人类……依靠剑座之主的知识恩赐勉强达到了从我这里学习这项知识的最低水准……不过没关系的，你今后能达到的成就与他人的偏见无关，我相信雪绒花女士作为智慧树阵图的使者，必然有独属于她的过人眼光。
在我面前跪下吧，孩子，让我来指导你如何像一位真正伟大的军团领主那样去战斗……我这具化身的力量有限，甚至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召唤我的化身完全进入这个时空的能力——不过没有关系，我不介意在第一次的交易中，给予你一次自我拯救的机会。“
莫德雷德半跪在女士的面前，谦恭地低下头去，女人向前走上一步，将手掌贴上了少年的头顶：
”现在，我将以树阵之名赐予你智慧，在死荫与幽暗的深谷中与你同行，我将指引你前方的道路，直到你学会独自用自己的双腿行走，在古老的冰冷时空中，看清起源的之地的所有秘密——愿树阵祝福你，我年轻的后辈。“
大量的数据与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在接受来自强大军团长知识时，正常人的意识将被诸多深邃晦涩的知识所冲毁——所幸莫德雷德已经受到了四位大天使长的庇护，让他得已冷静而客观地看待自己灵魂上的崭新变化。
”大人，您还没有告诉我，我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这里是书库，“女人说，”这里是阿凯特里亚的最后遗迹，承载着所有军团记录信息的最后避难所。
但现在不是向你解释这个的时候，你的肉身此刻正受到死亡临近的威胁——回归现实，将那个把你逼上绝路的家伙好好痛打一顿，你想知道的答案将在雪绒花女士那里得已揭晓。“
——————————————
已经结束了……
巨大的深海生物将莫德雷德囚禁在了重重叠叠的血肉与躯体中，就连最后的挣扎与呼喊都被流动着的黑色衍体所彻底掩盖。
怪物的躯体翻滚着，蠕动着，更多衍生体成为了组成怪物原本体积就十分惊人的躯体之组分。
走吧，我的同类，我将与这里的每一个人同归于尽，你已经看到了事情的开端和结局，你该离开了。
领主大人……
小女孩无力地跪坐着，愣愣地看着野兽蠕动着的躯体，在她的感知之中，领主大人存在过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不再有任何生命迹象的讯息搏动。
”不，不，这不会是真的……领主大人，莫德雷德……这不可能是真的。“
少女的肩膀颤抖着，双手无声地遮掩着自己的脸颊。
房间里响起了压抑着的抽噎呜咽声，被掩盖在怪物舒展身体，向着迷宫般的水道上方奋力挖掘破坏的巨大喧闹声。一心复仇的深渊种生物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身旁的小女孩身上，将组成自己躯体的衍生体如同巨大的软体动物那样，驱使着它们钻入四通八达的水道里，向着头顶城堡的方向高歌猛进地前进着。
我的创造者，我唯一依靠的人，现在……不在了。
在很久很久的时间以前，在长达百亿年的古老时光里，她原本只是那黑暗的海洋里蠕动着的一团不定型物，没有感觉，没有痛苦，毫无烦恼地游动着，在生与死的潮起潮落中，作为诞生一切的生命之海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盲目痴愚生物那样蠕动。与同类无意识地相互吞噬，生长为比原先更强大的个体，这就是它们懵懂生命中全部的内容。
在某一天，她受到了某个强大存在的命令与召唤——最初的生命有着无数的进化方向与可能性，而有些来自深海的生物则在诸神那里得到了救赎的可能。在那位强大同类的召唤下，她来到了这个茫然世界，只为能再度回到那片诞生之处的原始海洋。
事情本该是这样，但那位赐予了自己血液的个体意外地放逐了原本奴役着自己的高等眷族，她自由了，却也无法再度回到她最初诞生的地方。
而尤为致命的一点，她已经沾染了属于智慧生命的人性污染，原始懵懂的自我意识中产生了对于某人的依恋。
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直到我在你身上见证过光明的样子，那样温暖，那样美好……
女孩向着怪物巨大的阴影伸出了手，不知不觉中，她的视野变得一片朦胧，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滴落，打湿了女孩细嫩苍白的手背。
回来啊，莫德雷德，我求求你，回来……
（这……这是……呵，我还是太软弱了）
一阵突兀的回响突然出现在小女孩的意识之中，那深渊种怪兽仿佛意识到了某种超出自己预料中的事情。
但巨兽的回响中并没有一丝惊慌与恐惧，反倒像是在一场精彩的棋局后发出了一声由衷地赞叹，它知道自己已经在某种未知力量的干预下输的彻彻底底，但最终却选择了体面地接受这个结局。
所有的衍生体在同一个瞬间陷入了停顿中，连同那操纵着杀人傀儡们的怪物本体。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本能的危机感让沙耶感受到了恐惧，那是物质形态被世界所排斥的深渊种最为忌惮的一种力量，周边的现实出现了某种更高维度层面上的崩塌与扭曲，但如果仅仅以三维的视野去观察，无法观察到短短这一瞬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铮！“
那是一声细小的金属摩擦声，音量几乎可以在嘈杂的环境中被彻底忽略，但这一声还是清清楚楚地被在场的所有个体所感知，就像它突兀地出现在了人们的心中。
”姐姐，我来陪你了……“
这是巨兽留下的最后回响，随后陷入了永远地沉默寂静。
怪物的躯体开始崩塌，就像是巨大的多米诺骨牌阵列倒塌时那样壮观而激烈，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在无时无刻地自我分解着，变成更小的碎块，随后消逝在空气中。衍生体的崩解速度更要在主体之前，那些杀戮人偶就像是一缕被风吹走的轻烟，无声无息地寂静幻灭。
巨兽的尸体上发生了剧烈的圣光爆发，周身明灭着白金色符文的躯体被湮灭在强烈的光芒之中——沙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失控的力量将自己彻底粉碎。
不害怕，真的不害怕……
她双手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眼泪无法自遏地从眼角涌出，如同哭泣的泉水。
”我……我成功了吗？“
莫德雷德勉强睁开眼睛，他的背后是怪物那不多的残余与碎块，他的佩剑看上去也才堪堪从剑鞘中拔出少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刚自己在蒂欧涅导师的指导下，做出了超乎想象的攻击。
已使用知识：裂隙之斩
所受压力值惩罚：+80
当前生命强度已低于百分之二十临界点，即将脱离折磨状态并陷入濒死，请在十秒倒计时前做好妥善安排。
——源自真实之眼提示
“唰啦。”
莫德雷德将平举在自己身前的剑锋收刀入鞘，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沉若千斤，他竭力望向了角落，看到了缩成一团，在爆炸中安然无恙的拟形者小女孩。
她的身躯之前保留了一块正在缓缓变得暗淡下去的菱形壁垒，那是那怪物为保护她而使用的知识，她真的遵守了先前的诺言，在受到体内致命一击的同时，优先保护了沙耶的安全。
“……沙耶，你原来也流着和我们一样的眼泪啊。”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笑了笑，剑鞘缓缓地滑出了掌心，随即向着前方直直地倒了下去。
铭刻在他视线中的最后景象，是无声地呼喊着他名字，向他迎面跑来的白衣小女孩。
—— —— ——
“领主大人！”
女孩冲了上去，抱住了莫德雷德的腰间，眼泪打湿了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
“呜……”
她抽泣着，紧紧地将脸颊贴在他胸前，拟形者与生俱来的天赋在这一刻无法模仿此刻她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明明想要抱着他发出劫后余生的笑声，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所有言语此刻都显得太过苍白，在这一刻，身为智慧生命的所有情感都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的，领主大人。”
在她的情绪平复下一点以后，她喃喃道。
“这一次，是我来带你回家。”
片刻之后，这处房间里不再有白衣女孩与年轻佣兵的身影，除了残留的少数碎片与怪物尸体上所剩无几的部分以外，水道中的所有骚动都再一次消失，一切都再度归于平静。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头周身有着蓝紫色符文的巨大魔狼，驮运着背上生死不明的年轻人，飞快地跑动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水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