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有晶灯烛光,夜风拂面,窗子竟半开着,一缕月光就从那里溜了进来,将坐在窗边发呆的绝代佳人笼罩。

“老师。”

少年摸了摸鼻子,声音轻的像是在说悄悄话。

叶染斜了他一眼,妆容尽去素面朝天仍是美艳不可方物,似是早料到他会在这种不规不拒的尴尬时间造访,语气嘲弄,一开口就是呛火。

“你在筵席上口出狂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而少国主对于小老婆的不善语气也早已习惯,四位帝师中对他态度最差的反倒是温柔善良的倾城歌姬。

支天炎忱咧嘴傻笑,“你不想声歌,便没人能逼你开口。”

叶染眉心蹙起,“雩兰采没教过你‘请’和‘逼’的区别么?”

“我从不听别人嘴里说出的话,而是感受他言语所掩饰的真实想法,他想要你做的是你不想做的事,那就是逼。”

“荒谬!这只是你的一己之见,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因为你一意孤行所以才被百姓所不齿!”

“可那小子真的没安好心。”

支天炎忱坐在桌旁,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再与四师父打嘴炮,明明好些日子没见,可两人吵起架来还是一点不陌生。

叶染扶着额头叹息道:“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至今为止见过多少男人,他至少还算彬彬有礼的一个,所作所为不是坏事,我也乐意顺水推舟救助灾民。”

“所以我替他付了钱呀,这样你就不用开口了。”

少年眨眨眼睛,理直气壮。

“你......唉,我总是说不过你,看来雩兰采是最成功的的一个。”

叶染一时语塞,有气无力的系上睡衣,说:“那西蛮贡品呢,为何接受那可怜女孩?”

“他们硬塞给我的,快递直接丢在我房间里,我也没办法。”

“那又为何杀人?”

“西蛮使节亲口说礼物不满意提头来见,大家都听到啦,那我当然是不满意的,因为老师您生平最恨好色之徒!那我只能......勉为其难把他咔嚓了,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种无理要求~”

支天炎忱一拍胸口,大义凛然,又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叶染也是气到发抖,咬着嘴唇强忍笑意,刚刚才说不听花言巧语,自己又油嘴滑舌,光凭嘴皮子拿这小子一点办法没有。

傻徒弟其实聪明得很,可糟心的是琴棋书画一塌糊涂,诗酒花茶也乱七八糟,倾囊相授下理念是全部掌握偏偏不得精髓,根本就是个嘴强王者。

每次与他对话就像对牛弹琴,真也气人!

“强词夺理!”

叶染最终还是维护住了自己作为师匠的尊严,没有笑出来。

支天炎忱叹了口气,虽说没抱什么侥幸心理,可一见面就发火还是太真实了。

小老婆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可爱,就像一串炮仗,一点火星就能噼里啪啦。

“那个,老师,这么久没见,非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吗,就不能说点别的,比如我好不容易又长到和以前差不多高,不用再仰视你们了。”

少年抬手比了比自己个头,叶染却重重合上窗,将所有光线关在了屋外,黑暗中那张薄怒嗔怪更添韵味的俏脸清晰呈现在灵识中。

“开心?你老是这样胡作非为长不大,我怎么开心?韦驮天主是青帝留给你的护身符,放在我一个草民身边像什么样子,要是今日之事再多几次,你该怎么办?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又让我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办!?”

支天炎忱乖巧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四位师父待他极好,而体现在叶染身上的则是恨铁不成钢的训斥。

而某人极具情调的恶趣味就是惹她生气,一边感受浓浓关怀一边欣赏唯美面孔上解锁的表情包,并且乐此不疲。

红尘榜上九州第一美人出完了气,变脸似的恢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

“怎么,哑巴了?”

支天炎忱耷拉着的脑袋立刻抬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没,这事雩姐姐不知道,她还以为老杨一直暗中跟着才放心我出来呢,你千万别告诉她,万一被发现我才真是死到临头。”

如果无名也需要保护,那想取他狗命的也只有天上仙人了。

叶染杏目圆瞪,合着台上台下乃至于刚才,他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便失笑道:“她是你的老师,我也是!”

耐人寻味的一句话看似关切却暗含疏远,师者,问道授业解惑也,她和雩兰采一样关心傻徒弟安危,却不能对彼此奢望更多,这是礼。

见惯了世态炎凉,也看透了人情冷暖,叶染并无修炼天资,却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待她好的人数不胜数,有的是为了这副色相皮囊,有的则是真正的知己伯乐,可似少国主这般连不顾性命也要护她周全的,独一无二。

他既热爱于浮华表象,也钟情于高山流水,她的一切,他都想要......

正如叶染所说,她流落教坊又出入青楼,半辈子见过的男人数不胜数,不自恋,只自知,有些事,不必说出口她也一清二楚。

只是抛开帝师身份之外的区区一个歌姬,她又能如何是好,又该如何回应?

其实一声令下,支天炎忱根本不需要征询意见。

就像青帝当年大手一挥父亲便人头落地一样,男丁的流放边疆,妻女沦为教坊歌伎......

“唉。”

一声叹息,复杂难明。

夜半寂寥,幽会九州第一美人的少年不光入了叶染的房,还上了她的床。

美人在侧,膝枕静卧。

少国主全无设防,只是享受这一刻的放松,如此简单。

家破人亡那一天的凄苦哀嚎叶染毕生难忘,而枕头下面的防身小刀如此贴近,一伸手就能拿到。

她也曾想过拾起小刀朝着傻徒弟脖子扎下去,再以染了王族鲜血的利刃了却此生宿命,来世不管给他为奴还是作婢都毫无怨言。

可每一次叶染都只是发呆,望着从小看着长大的支天炎忱,轻轻抚摸那张不再稚嫩的面孔,直到现在,仍在挣扎。

明明引导她来此的是对这孩子的思念,而不是憎恶。

不忍,却也无法原谅,这才是横亘在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上回说到哪了?”

少年闭着眼睛,如同梦呓,小老婆对他而言是一个真正可以与之分享全部的倾诉对象,谁也无法取代。

叶染轻笑一声,“说到那哑巴了。”

“对,自那天起,哑巴再不是我对手,手中有剑,世间便再无我战而不胜之人。”

支天炎忱怅然若失,将过往的一点一滴都说与对方听,叶染也从不觉得这些胡话厌烦,认真而宠溺,还带着点揶揄。

“哦.......原来在你的梦里,你就是无名?”

“你不信?”

少国主喜欢看娱人愚己的坊间案本不是秘密,这般年纪的孩子也最是爱幻想。

叶染却敲了一下少年头皮,叹息道:“我信,只要你说的我都信,小无名剑仙。”

支天炎忱睁开眼睛,突然大胆抓住了四师父柔荑,“那如果我说.....我想讨你做老婆呢?”

叶染小手微颤,挣扎开来,眼神慌乱挪向一旁。

“不得......造次!”

“你看,你还是不信的。”

支天炎忱嘻嘻坏笑,也不失落。

“你是不是无名与我何干,我只希望你当个善待臣民的国君,少做些荒唐事。”

叶染瞪了他一眼,再无法维持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儿。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陪伴少年身边随时督促这个大笨蛋,这样对百姓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我不适合,大师父倒挺称职,如果可以,我一点不介意将王朝还给她。”

支天炎忱撇撇嘴,小老婆总是悲天悯人,更像个尼姑,少有开心时光。

这样不好。

叶染从支天炎忱揪下来一根头发,愠恼道:“又说胡话了。”

他摇摇头,又问:“你恨我吗?”

叶染沉默了一会,点点头,又摇摇头,惨然一笑。

“你我皆是可怜人,生来就没有选择。”

恨么,自然是恨的。

只因为一句逆耳忠言,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沦为教坊歌姬,与沦落风尘的青楼女子也无甚分别。

所以叶染始终想不通青帝为何将自己列为辅导少国主成人的帝师。

愧疚?

不需要。

补偿那就更不必。

支天炎忱戳了戳小老婆脸蛋,及时将那种心疼的表情遏制住了。

“有的选,如果有朝一日,我什么也不是了,你也什么都不是了,你会选我吗?”

“会有这样一天吗.......”

叶染痴痴的望向黑暗深处,支天炎忱却笑得天真无邪。

“我一定会选你的。”

那一瞬间,叶染笑了,发自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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