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眼中的眸子有些暗淡，不复平日的明亮与锐利。沙耶抱着莫德雷德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真没用……”
她在少年的耳边低声絮语着，为自己搞砸了任务向莫德雷德道歉。年轻的准贵族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柔声道：
“是我的错……敌人比一开始预想中要强大很多，让你们在缺乏支援的情况下单独追击实在是太勉强了。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吗？”
“我……我没有继续战斗的力量了。”
小女孩身上的白色衣裙已经变得有些支离破碎。莫德雷德知道，那其实是组成拟形者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连破损的衣物都无法利用深渊种强大的恢复能力自我修复，说明她确实已经接近精疲力竭的边缘了。
女孩的小脸蛋脏兮兮的，脸上沾着尘土与干涸的黑色血迹，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出现了让人心疼的擦伤与破损。在斟酌了片刻后，莫德雷德背对着她蹲下身去，轻声开口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来背你。”
“……我已经没有用了，跟在你身边只会拖累你，我会在这附近躲起来，直到所有混乱结束。”
“别说傻话了……那些怪物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城堡每一个角落里，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搂紧了吗？”
在确认沙耶已经抱紧了自己的脖子之后，年轻的佣兵扶着女孩的腿，沿着水道继续前进。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前莫德雷德也这样背过梅希亚吗？
白衣女孩眨了眨眼睛，将脸颊贴在了少年的背部，感受着人类的心跳与温度，以及近在眼前，充盈的灵魂与血液。
能够占有心中珍视着的，宝贵的人与事物，对人类来说，这种感觉就叫做幸福……是的，梅希亚在和他相处的时候，一定是幸福的。
“领主大人……”
“哎？你叫我什么？”
“我现在这个样子，叫爸爸妈妈有些太奇怪了……叫哥哥姐姐也有点别扭，所以就叫你领主大人吧。”
“你比先前更像是智慧生命了，你的思维方式与善恶伦理观，比当初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在一处怪异的裂缝之前，莫德雷德踌躇了片刻，最终大踏步地迈入其中，沿着路径指引继续前进。
“告诉我吧小沙耶，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好。”
小女孩闭上了眼睛节省着体力，将嘴唇凑到了少年耳边，小声地叙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当雪绒花女士与沙耶知晓了莫德雷德给出的提示以后，依靠着对深渊种同类的感知能力，她追踪着那名逃跑傀儡师遗留下的黑暗气息，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前来追击的莉迪亚公主。
在确认了彼此有着一致的目的以后，雪绒花从她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只妖灵小怪物，将它交给了莉迪亚殿下，并提示她可以在两方各自走散后，利用妖灵和命弦神使之间的感应能力寻找自己的位置。
“我们在一处近乎废弃的厅堂里堵住了那个傀儡师……那家伙在走投无路之后，释放出了一只像是深海生物的深渊眷族，它撕开了先前废弃的通道跑向了地底的下水系统，我们就一直追在它身后。”
“那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当莫德雷德询问她的时候，小女孩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了：
“那东西虽然确实有些难缠，但在场的战斗人员有我，雪绒花和莉迪亚公主，一开始我们联手占据了上分——直到城堡中的那些傀儡怪物大群大群地出现在了房间里，缠绕着掩护那只大家伙，让我们没法有效地杀伤它，随后就和它的召唤者一起逃跑了。
我追了上去，变成了巨狼的形态追逐着那个看上去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傀儡师……然而我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似乎并不是那些对深渊种一知半解，常常反噬自身的半吊子术师，他真的有着某种操弄深渊生物的能力。
当他张开了背后的羽翼，向我施展了某个知识以后，我感觉到自己属于智慧生命的那部分理智被压制了，在昏昏沉沉中我和那掩护它逃跑的怪物撕杀了起来，一起从上层的通道里从裂缝中摔入了地下河中，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人类的梦游……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在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莫德雷德衡量着继续追击下去的得失。
“我们不追了，暂时退却吧，就从你们来时的近路返回……如果雪绒花能通过她的妖灵使魔和莉迪亚联系，我还是会尝试着说服她停手。”
“不追了吗？”
“城堡里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但现在不知道敌人还有什么样的后手，穷寇勿追。”
“人类的荣辱观似乎不会赞扬在大敌当前打退堂鼓的行为。”
听到小女孩以缺乏情感起伏地说出这样的话，莫德雷德有些哭笑不得地用空着的一只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这叫审时度势，小沙耶，我只是不想参与一场没有赌注的牌局罢了——更何况对我来说，你们的安危要比那些虚妄的勇名与荣誉重要得多，不想让你们和我一起涉险。”
伙伴的安危更重要么……和先前接触到的那些人不一样呢。
沙耶无言，默默地搂紧了莫德雷德的脖子。
先前被她吞噬的个体大多是那些游荡于山林之中的流氓佣兵，在这些人的血液与记忆里，比起莫德雷德这样的所作所为，出卖与背叛才是家常便饭——虽然领主大人偶尔也自诩为一名唯利是图的佣兵，但无论是对身边认识的哪一个人，他总会优先考虑别人的安危，常常要胜过他自己。
特别是那个恶毒的假骑士梅希亚——领主大人总是尤其看重她的意见。
如果在某一天那家伙要求领主大人杀死或者赶走自己，莫德雷德会不会毫无立场地听从她的蛊惑呢……
“啧……把指甲收回去，你快把我的脖子掐出血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领主大人，在我的感知里那巨兽似乎刻意隐藏了起来，当您沿着我们先前进入地下河的路径返回城堡之前，请务必小心。”
……
凭借着女孩的记忆与雪绒花的路径指引，他们找到了先前那条被怪物打破的墙体裂缝。顺着这条无意间开辟的捷径，两人沿着下水道系统向上攀爬，尝试着返回地面之上。
除了必要的指路以外，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与沟渠中污水的流动声。
借着这段难得的空闲时间，莫德雷德默默地打开了真实之眼，察看着自己在这段时间的与能力变化。
在先前猎杀那些受到深渊污化的傀儡的战斗中，莫德雷德得到了五百多点的灵魂强度，零零总总算上之前剩余的灵魂点数，现在大约有七八百的存货。
有一说一，如果自己一个人单刷，灵魂点数的组队惩罚会更少一点，但先前那黑色潮水般的阵仗明显不可能单由自己单独搞定。
心智看护知识即将提升到二级掌控度，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先前为了降低处于混乱状态下沙耶压力值，他自身的压力点数由二十五激增到了六十点，而小女孩也只是勉强刚刚跌落到五十左右罢了。
这是一个颇为危险的点数，一旦到达一百点临界值以后，可能需要他付出加倍的代价弥补各种可能的不良影响。
在掌控度提升以后，肯定会给原来的知识上附加新的功能，同时生命之弦也将解锁新的知识体系供他继续学习。
不过说到最为立竿见影的好处，还是知识掌控度对副作用的抑制效果，这直接意味着他以后无论是施展这项知识，还是受到精神攻击之时，压力值惩罚都会显著降低，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将空余出来的压力空间提供给那些需要受到大量压力惩罚的战斗知识。
另一则显著的收获则是先前已经提升知识掌控等级的“血之直觉”，在之前的尝试中，他已经知晓这项能力在提升之后，能让他直接跟踪到生命力之间的流动关系，提高了发现潜在敌人的可能性，无论是那六只英雄的傀儡，还是在他追踪傀儡师时，这项能力都起到了极为显著的作用。
除此之外，先前他未曾注意到自己在使用血色直觉时，剑刃上出现了红色的附魔——当他在真实之眼中继续查看时，发现了一条归属于“血色直觉”之下的专长子项目：
知识专长方向：地狱之刃
支付任意数量生命强度，随支付点数提升，增强你近战武器攻击时的破坏力与流血概率，你在使用这项专长后，生命强度必须高于百分之二十以上，否则将自动陷入濒死状态，并
失去所有战斗能力
你的武器掌控能力将随生命强度下降而提升。
“婴儿诞生于我主的圣色，向世界发出怒意地哭声。”
——剑座天使蕾芮安，剑座之主的上位神使
……
这是极为显著的提升，剑座之主的确总是期望着将她的追随者塑造为最完美的斗士，莫德雷德能想象到，自己的这一串新获得的知识是如何形成一个强力的COMBO。
按照先前在真实之眼中的模拟，只要他能一直将生命力控制在百分之二十的临界点，他的剑术知识掌控度将迅速从十八提升整整三倍，接近60点的剑术熟练度能让他有能力反过来轻松压制住迪尔德莉那样的精灵百战老兵，表现力接近普通人眼中剑圣的下限水准——当然了，这是排除了装备，职业专长和属性值方面的优势，即便自己真的能达到60点剑术熟练等级，要和那些辉光精灵中近战兵种中同样起步就有六十点武器熟练等级的角蝰骑士过招，难免还是要被一面倒吊打
不过有一说一，一旦需要用到这种搏命的组合技，往往意味着遇到了难以正面对抗的敌人，无论如何莫德雷德还是希望自己不要遇到那样难以处理的局面。
他现在劝阻了其他人对那傀儡师的追击，就是因为不想博取不成比例的风险与回报——未来获取灵魂点数的机会多的是，没必要为此孤注一掷。
“小莫？领主大人？”
女孩的嘴唇贴近了莫德雷德的耳朵，不安地拽了拽他后背上的衣服，少年从数据中回过神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我突然感觉到身边的深渊气息浓郁了很多，我们不能在继续前进了，有什么东西可能已经已经发现了我们。”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从原路返回，绕远路从三岔路口那里回到城堡中？”
“我只是不想让你冒险。”
“没关系的，我们往前走走再看看……如果威胁不是很大的话，我们悄悄绕过去就好。”
“……这样真的可以吗？不要小瞧深渊种的生物本能。”
小女孩紧紧地贴在莫德雷德身上，青涩的胸口靠在了小莫并不宽阔的后背上。莫德雷德安慰了她几句，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前方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