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表演的内容似乎开始偏离那些广为人知的剧本,但莫德雷德确信,这并非脱离剧本的即兴表演或者故意为之的错误。

这种错位和偏移似乎极有目的性,在这个版本戏剧中,六位英雄似乎在一系列的冒险与探索中产生了尖锐的矛盾与争执。

这可和那些烂大街的剧目有所不同啊……莫德雷德想。

考虑到不同地区人们的欣赏水平和和爱好偏向,这出剧目也会在某些细节上加以调整:在浪漫主义风格盛行的新巴塞尔境内,戏班里的剧作改编者会在二次设定中将那位公主以及团队里的其他英雄添加各种多角恋和CP关系,偏重的叙事内容主要是一路上遇到的种种具有童话色彩的冒险。

在北境联邦,人们将这段历史空白时期遗留的传说当成是真正历史的再现,而黑龙骑士法露特率领龙群击败深渊军团的内容,往往会作为全戏的**与最后一幕。在不同的地区,人们对七位英雄的名字,事迹与形象争论不休,在最初的历史被扭曲异化后,很难复原那段大事件的真实样貌。

“公主殿下……您对这出表演有何评价呢?”

“暂且不评论他们的台词是否华美典雅,配乐是否动听,扮相与化妆是否到位——这种故事叙述方式倒有些确实出乎我意料。你看那位开场时致辞的报幕员,每当故事发展到关键的分歧点时,他就会昂首阔步地穿行在背景的人群之中。呵呵,我猜想,这是为了更好地扮演命运之神的角色。”

少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台上念诵台词的演员们,难以察觉的怪异与变化在他未曾真正意识到之前就影响到了他的精神状态。那是一种隐约的担忧和不详预感,但莫德雷德又说不清那威胁感到底来自何方。

“哈啊……真是无聊啊,以前还在博识都的时候,我就最讨厌这种应酬活动了。”

梅希亚不是那种会对歌剧产生兴趣的人。她平时最大的爱好莫过于读书,吃海鲜与品尝特色的酒类饮料。

“我要冥想一会儿,亲爱的小莫……等到这无聊节目结束的时候,请及时唤醒我。”

少年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脑袋。于是女骑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十指交叉着举在胸前,莫德雷德则继续注视着舞台上的剧情发展,寻找着更多令人不安的细节。

在各地的版本中,六位英雄的形象有着不同的说法和差异,但无论怎样夸张和异化,这些主要角色大抵还有一个人形。可莫德雷德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地方的传说里,会给其中一些英雄如此怪异的人设:

“啧啧啧,六英雄中唯一的神器师“卜算师”在这出戏剧里怎么变成个铁丝掰成的钢铁虾米了……按照其他地区版本的说法,她要么是一位美艳年轻的蓝衣女性,要么是一位表演傀儡戏的流浪艺人,很难想象任何一个没见过类似东西的人,能凭空想象出这样怪异的形象。”

除了那徘徊在戏台上的黑衣命运之神与先前看到的疑似神巴角色的黑龙骑士法露特,这出戏剧的内容不足以真正引起莫德雷德的兴趣。

好在,这无聊的故事即将落幕了,当英雄们于地底深处的神殿之中击败深渊存在之后,那本该吞噬阿玛纳世界的白雾终于停止了扩散的进程。在苍白的阳光下,于诸位英雄的见证中,久违的阳光再度照耀大地。公主跪在再度受到女神注视的洛泽尔大地之上,从女神的手中接过成王的冠冕——按理来说,马上就应该是最后的结局了。

……

“五六七捌玖十……打错了,刚刚应该打二的。”

在城堡后厅的棋牌俱乐部内,一场激烈的赌局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其他牌桌上的人们早已无心手中正在进行的游戏,自发地聚集在两人身边,紧张地注视着战局的进程——两人的身旁,早已垒起了一叠厚度不小的砝码高塔。

一名意气奋发的年轻人猛吸了一口手指间夹着的烟卷,他面色红润,衣着考究,并非费尔斯凯因的亡灵贵族,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类,此时正得意洋洋地注视着对面那奇怪的组合。

那是一名有着让人映像深刻的银灰色大双马尾的年轻女子,与一名目光清澈,气质却阴沉晦暗的小女孩组成的搭档。

“认输吧,目前为止你还没怎么出过牌,等接下来倍率翻倍了你那点筹码可就付不起这场赌局的代价了。现在放弃还能有个体面的下场。”

“你真的觉得自己赢定了吗?”雪绒花女士微笑,空着的左手手指来回敲击着牌桌,“不急,我有耐心陪你好好耍耍。”

“好好好……”年轻人仿佛已经感觉自己胜券在握,随口招呼了一声身旁的侍者:“给这位女士倒一杯新巴塞尔白葡萄酒,让她好好清醒清醒——来吧,开始你的表演秀。”

“那我就不客气了……”

雪绒花女士收回了一直随意敲击着赌桌的左手,微一沉吟:

“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朋友。在场的诸位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十七张牌你能秒了我?你能秒杀我?今天你能十七张牌把我秒了,我当场就把手里这副牌吃下去。”

听到对方做出了这样的保证以后,雪绒花女士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那就对不起了——五张K你要不要?要不起?**J101010999带对八和一张5——消食片要吗?我请。”

赌场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那位对手手中的牌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桌面上,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了难看的暗青色。雪绒花女士接过了侍者手中端来的白葡萄酒,爽快地一饮而尽。

“不好意思,在下技高一筹。”

“我们赢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沙耶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和身旁的酒吧女老板轻轻地一击掌。但就在雪绒花女士想要将对面身旁的筹码全部揽入自己怀中的时候,小女孩猛地扭过头去,死死地盯着主厅的方向。

一阵难以形容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后厅,无论生者抑或亡灵,所有人都在这阵邪秽冰冷的力量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当人们在城堡里寻欢作乐之时,有什么东西早已越过了高墙与卫兵的阻拦,悄悄地出现在了灯红酒绿的人群之中。

熟悉的感觉……是的,错不了的。

沙耶猛地拽了拽雪绒花的衣袖,眼中红光一闪而过,趴在旅店女老板的耳边悄悄说道:

“我感觉到我同类的气息了……莫德雷德他们有麻烦了。”

……

那位卡尔瓦拉王室的末代公主,脸颊上刻印着象征真神祝福的印记,将燃烧着蓝色光芒的剑刃送入了那团搏动着的血肉之中。

这一切理应结束了,诸神眷顾的英雄封印了长存于地底的万古邪恶,一切灾厄的根源已被终结,阿玛纳世界的灾难理应在这时结束。然而……

舞台上的景象在这一瞬间定格,扮演着诸位英雄的演员,与那些由神器傀儡装扮而成的怪物们陷入了怪异的静止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

台上的灯光在毫无征兆地瞬间熄灭,将台上的一切景象都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台下的亡灵观众们不发一言——也许这是某种让人映像深刻的表演方式也说不准。对于这样的事情,亡者总是很有耐心。

舞台灯同样毫无征兆地点亮了,就如同熄灭时一样突然。原本昏昏欲睡的莫德雷德突然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似地看向了舞台,在毫无心里准备之时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惊骇之物:

在灯光一闪一灭的短短几十秒内,舞台上已经发生了可怖的变化:暗色的血液随意地涂抹在所有道具和背景之上,代表远古邪恶之物的逼真血肉如同瘪下去的气球那样不再跳动。扮演公主的角色已经从舞台上消失不见。

而那六位英雄则扭曲成了可怖的样子,如同一具具木偶傀儡那样,四肢被锋利的傀儡线捆绑着,无力地身处于未名操控者的摆弄下。

血泪从每一个演员的眼中流出,流过脸颊。而所有代表英雄的演员脸上,全都挂着癫狂的空洞笑容。与此同时,那位神秘的致辞者来到了舞台的中央,以滑稽的姿态向台下静静看着舞台上景象的人们深深鞠躬。

而莫德雷德能看到,那人背后的黑色羽翼里,有着一条条难以察觉的傀儡细线绕过天花板——然后向下,延伸,连接到六位“英雄”的身体各处。

六名演员的四肢随着致辞者的动作僵硬滑稽的跳动起来,如同一场演砸了的滑稽戏傀儡剧。演员们的喉咙深处挤出了怪异的笑声,随着那令人厌烦的肢体痉挛变得越来越刺耳。而真正关心这一幕的台下观众们则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一幕的意义——这是莉迪亚公主指名要求的某种堕落血腥的余兴节目吗。

当莫德雷德将目光疑惑地投向了血族公主时,看到了后者紧锁着的眉头,与搭在左侧腰部,骨节突出的手指。

我明白了……妈的,他们是怎么混过城堡的检查混进来的?

率先反应过来的莫德雷德拼命摇了摇恋人的肩膀将她唤醒,从自己的位置上霍然站起,对着整个剧场内的人大喊起来:

“这不是什么余兴表演——他们是渗透到城堡里的邪教徒!所有人!拔出武器准备应战!”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